他們最幸福:四、越獄者 · 2 線上閱讀

慕殘人士

 

6 個月的地下室生活後,路平得了腳氣,手上也開始脫皮。他的床太低,被濕氣貫穿了身體。

音樂就在這一片潮濕之中,自然地產生了。

路平開始一首接一首寫歌,他會彈吉他也識譜,滿牆都用圖釘釘滿了他寫的歌。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有那麼多的話想唱出來。他幾乎一天一首地寫,高產的時候連詞帶曲一天三首。寫好了就隨手釘上牆,地下室潮濕,幾天的工夫字跡就暈染出毛刺,紙張也被水汽吸附得死牢,像用糨糊貼在上面一樣。

當路平把四面牆糊得滿滿當當後,他開始嘗試以音樂為生。

一開始是賣歌,後來給人兼棚,幫忙編曲。他陸陸續續加入了一些樂隊,自己也組建過一些樂隊,大體經歷和其他那些混跡北京的地下音樂人們沒什麼太大區別。西安盛產好歌手,就像山東淄博盛產樂手一樣。地下、半地下的音樂人們有着一套自己的江湖規則,彼此之間習慣了幫扶。所以路平基本餓不死,但也吃不飽。

有時候,他跟着樂隊跑酒吧演出。舞台上製造出來的最大響動聲,也敵不過台下的一片骰子聲。他偶爾開個小專場演出,來的人一邊聽一邊玩手機,短消息的滴滴聲飛鏢一樣扎進吉他的和弦里。

樂隊不出名,沒什麼人尊重他們。有一次,他在台上唱一首寫母親的歌,台下兩人旁若無人在熱吻。男的將手伸進女的上衣里捏得起勁,旁邊有人在起鬨:「擠出奶來沒有,找個杯子接着……」

他停了吉他,怒形於色,罵道:「賊你媽!要不要聽歌!」

話音剛落就飛上來一個酒瓶子。

老闆扔的。

瓶子擦着頭皮碎在牆上,濺濕了路平一背,全是混着玻璃渣子的啤酒。

這個世界怎麼會是這樣的?

他愣在台上,感受着濕漉漉的後腰,打死也想不通。

老闆之前也是搞樂隊的,不怎麼拖欠工錢,一直對路平他們挺客氣。

路平說:「他那天要敢砸在我琴上,我就和他拼命。」

那家酒吧的老闆後來做得很大。現在開的酒吧,算是京城樂隊演出酒吧中數得着的大場子。我有一次碰巧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火鍋,我倒了兩口杯「牛欄山」白酒擺在他面前。我說:「我有個結義兄弟叫路平……」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低頭端起杯子,一仰頭幹掉一杯,一仰頭又是一杯。

那天涮的是錫林郭勒的好羊肉,我吃了兩筷子,就沒了胃口。

 

他們樂隊最窮的時候一天吃一頓飯。五個人吃一小鍋掛麵,打一枚雞蛋進去,撈起來全是沫沫兒—雞蛋是臭的。沒人想浪費,就那麼吃了,鹽都沒有。

吃完了接着排練。盛雞蛋的U 型紙殼糊滿了天花板,死悶的小屋裡棉被掛在窗戶上隔音,八月底也不敢掀開,不能擾民,尤其不能擾了隔壁大嬸子。

北京城的中年婦女比一般的饒舌歌手厲害多了,你擾了她睡午覺,她能不帶髒字地把你寒磣進旱廁坑兒里去。你稍微和她頂嘴兩句,她立馬敢電話招來戴大檐帽兒的查你的暫住證,反正你又不是她兒子,把你發配通縣去篩沙子,你媽心痛,她又不肝兒顫。

她不肝兒顫,有人肝兒顫。那些熱愛搖滾樂的姑娘們,或者說,熱愛搖滾樂手的姑娘們,或者說,熱愛和搖滾樂以及搖滾樂手們滾床單的姑娘們。善良的傻姑娘們喜歡裝糙,眉飛色舞地抽着萬寶路,一臉寂寥地飛着葉子,張嘴就是一連串的樂隊名字。她們表現出來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和人舌吻,她們說真愛是個屁,從頭到腳的滿不在乎。

她們有時候喜歡落魄的搖滾樂手,或者「落魄」二字本身。

有一年雪山音樂節的時候,我和路平遇到過一群彪悍的「北京女搖青」。

路平問我:「你怎麼看她們?」

我隨口說:「她們未必是真的叛逆,就像她們未必是真的熱愛搖滾樂。或許她們自己都不知道喜歡的是什麼,只是想要個標籤。」

路平說:「嗯,是的,很多時候她們只是些孤獨的孩子。」

我又說:「她們或許有成為大野洋子的興趣,卻輸在沒有那個基因。」

路平接話:「另一種意義上的慕殘人士。這些姑娘的存在,有時候就像那鍋麵條里打的雞蛋,讓人充滿期待的出現,卻在起鍋時變成沫沫兒。」

哈哈,老路,豈止是姑娘,你那些和北漂有關的日子,大部分不都是沫沫兒嗎?

 

捨得捨得

 

路平的樂隊合了又散,散了又合。有人退回老家了,有人改行賣樓去了,有人跑去給電視台當現場樂手了。日子開始變得越來越長,壓根兒看不到未來。鍋蓋一樣敦實而沉重的北京,轉眼又是一個沙塵暴肆虐的季節。

事實上,在三個沙塵暴後,路平的生活才有了一點兒綠意。

 

他吃得上飯了,甚至不用住地下室了,每個月的收入幾乎和公務員時持平。名氣也慢慢有一點兒了,開始和知名一點兒的樂手們稱兄道弟。演出多起來了,演出時偶爾會有粉絲坐着火車從外地跑來捧場,當然,依舊是那些熱愛搖滾樂手的善良的傻姑娘。

不管怎麼講,他貌似是在走上坡路了,而且越走越快。

這是北京城神奇的地方之一,對很多人來說,未必會真的成功,但也未必會一直坐滑梯。拋物線隨時出現着,任意的一個小上揚就可以讓你自己主動扣緊安全帶,主動泯殺退意,重新歸併到軌道中,一圈一圈地循環在北京這個巨大的奇幻的摩天輪或過山車裡。

哈,北京是個大Game ,北漂們是上癮的玩家。北京城的遊戲規則本身,就是最大的成癮品。「老路老路,你上過癮嗎?」讓你綁緊安全帶又最終解開安全帶的那個小峰值,是什麼東西?」路平:「唱片公司的簽約合同書。」「真有唱片公司打算簽你?那不就是所謂的混出頭了嗎?你沒簽?為什麼沒簽?」路平捧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問我:「你看過《北京樂與路》嗎?」「嗯……可是老路,你又不是那個在簽約前夜被車撞死的。」

……

 

簽約唱片公司的前夜,路平買了一斤鴨脖子,坐在路邊自斟自飲。觸手可及的美好前程擺在他面前,像擱在櫥窗里一樣,和他只隔着一層透明玻璃。他啃着鴨脖子,眯着眼睛細細地打量着。打量來打量去,打量完了以後,他伸手從包里掏出那一紙合同,揉了揉,用來擦了手。

然後,他把那團油乎乎的未來丟進了交道口南大街路東、大興胡同口上的那個垃圾桶里了。那份美好的前程,就被那麼用來當了手紙。像當初公務員身份一樣,路平讓歷史輕易地重演了一次。「老路,你是悟到了什麼嗎?」路平說:「不是悟到,是夯實了一些想法,我要的只是一段經歷而

已,我並沒有想去追求那樣的生活……」

「老路,我沒太聽明白,你指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貌似成功的生活。」

「 那什麼是成功?」

「在當下,這個詞是最速效的洗腦工具,是最廣譜的精神鴉片,可以是好車子、大房子、高年薪這麼簡單,也可以解讀為體面的受人尊敬的生活。

「你敢說你不是個實用主義者嗎?你能否認最深入人心的標準不是金錢、權利、名望嗎?你真心認可這種標杆嗎?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個人還算年輕,當他面對生活時,只會盲從想追求『成功』,那於靈魂而言,他的人生是絢麗的,還是貧瘠的?」

……

「老路,你一下子把我說難受了。」

 

我們浪費了多少青春才觸摸到那些最淺顯的道理:人生經歷是可以自我創造的,生活方式是可以自我選擇的。

我們大把的光陰被暗蝕消磨,幾乎再沒有腦容量去真正思辨自己的人生步履。

又或者,我們往往要扮演完一個個規定的角色,才能依仗着生了又滅、滅了又生的厭離心,去博得一個醍醐灌頂的機會。可屆時往往人過而立行將不惑,尚有意氣,卻少了膽氣。

我們被一種生活方式所桎梏,以為自己唯一接觸過的生活、唯一觸手摸到過的生活,就是終極答案。

是什麼力量導致了這一切?

我們出了大學的門,擠進了人才市場,從人才市場擠到某張辦公桌前,一旦習慣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就基本停止了思考,放棄了對生命形態的選擇,半生只活在一天裡。我們懦弱又慵懶地把自己交給所謂安全感,在自認為安全的生活方式中消磨青春、贅肉橫生。

那些充滿智慧的大多數人,他們經常會善意地發問:你怎麼還不結婚?你怎麼還不買房?你怎麼……

100 條路里,他們告訴你99 條篤定是死胡同。

他們其實想譏責:你怎麼還不按部就班地去走上那條叫做「成功」的大道。飄邈之旅小說

他們完全體會不到自己發問時的居高臨下。他們以正朔自居,習慣性地讓自己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當下他們賣力地揮舞着標寫「成功」的旗,就像他們當年樹林一般揮舞着胳膊,用紅本子揮舞出各種波濤洶湧時一樣的認真和盲從。

可悲的是裡面不僅有中年人,更多的是自稱屌絲的年輕人。

是什麼力量讓你我渾渾噩噩地浪費着寶貴的時光,過着只有「成功」沒有獨立人格、缺少人性尊嚴的日子?

這是一種怎麼樣的力量,讓那麼多人過着無動於衷甚至自得其樂的日子?

這種力量給自己鍛造了一副不容置疑的威儀,它甚至規定好了哪些價值觀是所謂正確的,哪些生活方式是積極良性的,它排斥多元。

但總會有人驚厥着醒來。驚厥者想:好吧,我既然明白了幸福感可以自我選擇,生活方式可以自我選擇,那我就用我自己的方式去驗證那些所謂的死胡同,去嘗試觸摸一種有尊嚴的生活。

於是他們繞着甬道默然前行,轉着圈兒,在不同的岔路口,不停地自我選擇。

他們時而希望,時而失望,忽而猶豫妥協,忽而堅毅決絕。

 

老路從西安來北京的時候拎了一個空箱子,走的時候箱子滿得合不上蓋。他索性用透明膠將它纏成了一隻大號的透明晶瑩的蛹。他現在打得起車了,他很開心地打車去北京站,吉他和箱子坐在后座上,像一胖一瘦的兩個人。

出租車開在長安街上,司機耍着貧嘴逗悶子:「我說兄弟,全部家當用透明膠纏啊?怎麼着,北京混不下去了是吧,這是打算顛兒哪兒去啊?」

路平一樂,他只是想畫個句號離開,真沒想過要去哪兒。心是自由的,去哪兒不是去啊。他是只鳥兒,啄開籠子門飛到北京,北京試圖給他一份精飼料和一個大點兒的、華貴點兒的籠子,他在鑽進去之前,轉身拍拍翅膀飛了。那就繼續飛唄,時晴時雨,忽暗忽明,忽然就夕陽西下。前程是渺茫的也是遼遠的,怕那作甚。他用夾生的北京話隨口答:「反正不在北京待了,去哪兒不是去啊。」司機別過頭來飛快地瞥了他一眼,說:「想開點哦,兄弟,別記恨北京……」停了一下,又說,「等過兩年,記得回來看奧運哈。」路平眼眶一熱,慢慢搖下了車窗。熱風抹在臉上,碩大太陽頂在腦袋上,白晃晃的馬路,蟬聲片片,催眠着白晃晃的北京。

 

他買了一張最近出發的硬座票,開往千里之外的昆明,他地理不太好,攥着票想:雲南應該離陝西不太遠吧。他在進站口排了半天的隊,拎着箱子的手先酸後麻木,終於被沉默的人流擁裹着挪進大廳。路平回頭,想最後再看一眼這個城市。但有個聲音從旁邊硬硬地戳過來:「你,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博大的北京,通過一個警察叔叔向他發出了第一聲問候,也通過另一個警察叔叔的口,給予了他最後的臨別贈言。

 

我去你媽的萬般皆苦

 

奧運會那一年,路平沒能去北京。靳松寫了一首歌送給他,就是那首《老路小路》:

小路背起一把吉他/ 踏上一條離家的路

那是一條混不出頭/ 也不能回頭的路

苦樂自知有多少/ 處處是江湖

悲歡不知有多少/ 夜夜是孤獨

小路變得有些沉默/ 別人說他有點兒酷

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他內心的苦楚……

歌詞中有「苦楚」二字,有一次大家討論過這個詞。

我師弟的見解是:大部分時候,人們面對自我,未必會有那麼多的喜樂安寧,更多的品味是苦楚,故而要滅苦得喜樂。

宋師兄的認知是:所謂苦,是名苦。既然常說萬般皆苦,那眼耳口鼻舌身意能感知到的皆為苦,高興也是苦,恬淡也是苦,都是空相。

我還蠻認可宋師兄的這番話,《心經》云:無垢無淨、不增不減。這是證得般若波羅蜜多後的境界。苦是苦,亦非苦,樂亦是苦,苦和樂其實可以紙上畫等號,然後統統橡皮擦掉,再忘記那塊橡皮。南方有喬木小說

但我對宋師兄說:「你覺得咱們道理上剛才說得那麼清楚,一個個大明白似的,其實你我誰又真正把第一步做到了,你識苦了還是我識苦了?這不是在這兒廢話麼?」

宋師兄瞪起眼睛:「禪門弟子豈不知言及佛法,開口即是錯的道理嗎?仰佛法之名來彼此法布施罷了,誰說佛法是用嘴說出來的?」

一旁的師兄弟們趕緊圍過來拉架:「喂喂餵你們說歸說別挽袖子啊……有話好商量好商量。」大家一直很擔心我們有一天會說着說着措起來,連昌寶師弟都站了起來搖着尾巴擠了進來。

昌寶師弟是條哈士奇,剛皈依不久。大家就指着昌寶說:「你看,你們倆連師弟都不如,起碼人家不亂犯嗔戒。」

這時,一個半天沒說話的同修,幽幽地說:「我偶爾倒是會萬幸這份苦楚的存在,不然我會忘記和自己對話,哪怕他是心魔……」

這位同修是路平的好友,兩個人經常會默默地對坐一個下午。一個泡茶,另一個喝,彼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出神,或許是在細細品味不同的苦楚吧。無常無我的狀態,算是一種空嗎?他們自己個兒也不知道那空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也蠻喜歡這首《老路小路》的,有時候他捻着佛珠的間隙,會冷不丁地來上一句:「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

那首歌寫於麗江,是路平來到麗江一年的時候。

那時候,路平在麗江五一街下段的拐角處開了一家小酒吧,叫D 調。

青石的門臉,青石的牆壁,長榻都是青石砌的。他把它當家,買了電視和電腦,吃住都在酒吧裡面,忽然之間就安定了下來。他蓄起了一點兒鬍鬚,人們開始喊他老路。此時,離他最初的漂泊,已經過去四年了。

他從北京一路火車到昆明,在滇南、滇西北飄蕩了大半年後,一雙破了洞的鞋才踩上麗江古城的青石板。他選擇在麗江留下,就像當年從西安選擇北京,從北京選擇遠方,麗江就是那個他找了很久的遠方。

於故鄉和北京,他是孤獨的異類,於彩雲之南的麗江古城,他卻輕易地就能找尋到人生履歷無比雷同的族群。

路平和我、大軍、大松、靳松一樣,是古城最初的一批流浪歌手,彼此看對方都像是在照鏡子。人以群分,無論麗江這鍋雜燴湯水有多深,大家都以一個小圈子的形式游離在「浮躁」二字之外,自得地混在渾水裡。

後來,我們分別開過D 調、跑調、大冰的小屋、第一代江湖、凡間、麗江之歌、低調小館等一系列火塘或小酒吧,我們不是連鎖,卻勝似連鎖,並以此為根據地,草創了遊牧民謠這個民謠小流派。

我曾用矯情的文筆渲染過當時那種狀態:

這個世紀初,一群把音樂當乾糧的人,從天南海北、體制內外,揣着所剩無幾的青春和還未乾涸的理想,不約而同地溜達到了彩雲之南,溜達到了雪山腳下的小鎮麗江。

他們中有的平和淡定,永遠一身襤褸布衣;有的堆起滿臉鬍鬚,總是低垂着眼帘;有的桀驁不馴狂放不羈,卻人情練達和藹可親;有的低調寡言,從不向人述說哪怕一絲絲曾經的坎坷滄桑。

他們是這座小城的過客或者常住民,夾雜在無數的藝術家和偽藝術家當中,每天靜靜地唱歌、喝茶、看書、買菜、賴床、微醺還有戀愛。他們總是隨身帶着變調夾。他們彈琴,叮叮咚咚的,很小聲很小聲地唱歌給方圓三米之內的人聽,他們唱自己的歌,無論是在街邊還是吧檯邊,很小聲很小聲地低吟。他們也玩鼓,羊皮的、牛皮的、紙皮的手鼓,不是敲也不用力拍,而是輕輕鬆鬆地讓手指在鼓面上跳舞。他們說有吉他和手鼓就夠了,在這個拼命強調形式和配器的時代,應該做點減法了。他們說有三兩個人肯認真聽歌就已經很夠了,他們不奢望被了解,不害怕被曲解,不在乎被忽略……他們的原創賺取過多少女孩兒的深情凝望,數不清了。他們的原創勾起過多少遊子的哽咽嗚咽,數不清了。他們的原創誘發過多少過客的莫名嘆息,數不清了。他們的原創讓多少男人會心一笑,讓多少女人莫名緬懷自己曾經的少女情懷,數也數不清了。清風撫山岡,明月照大江。他們簡簡單單地玩着音樂,玩着玩着,玩出了一個民謠流派:遊牧民謠。

共同的麗江背景、相同的音樂理念、類同的流浪歌手經歷、出世又入世的原創歌詞,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沒有比「遊牧民謠」這四個字更適合用來定位他們這個群體了。

音樂是羊,他們遊牧在路上。遠芳萋萋的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的路上,長亭外古道邊的路上,蒼茫肅殺的路上,錦衣夜行卻自得其樂的路上,揚鞭策馬、狷狂高歌的路上,無法回頭也不屑於去回頭的路上……

他們都喜歡一句話:曾經有一個年代,流浪着的歌手被稱作行吟詩人。

 

這是2010 年以前,我寫過的最矯情的文字。

沒辦法,現在必須找層防水防風的衝鋒衣套上才寫得出,我也覺得怪丟人的。

哈哈哈,對不起,敬個禮,請你吃塊兒西瓜皮。

……

這麼荒涼的時代,敢真正行吟的詩人註定餓死。我不怕死,那我硬着嘴,這會兒在這兒怕什麼呢?

我怕看得越來越明白啊!

……

難過的是,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

那些美好得和假的一樣的行吟,我肯說,可我自己肯懂嗎?慢慢地,等我懶得張嘴了,是否又繞回到蠅營狗苟的人性深淵處了呢?

老路唱起的那首歌,為何讓我淚眼模糊,為何那些落花流水留也留不住,為何滾燙的溫度,總相忘於江湖,為何總有些遺憾,留在酒杯最深處。

我去你媽的萬般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