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最幸福:序言/有夢為馬 · 1 線上閱讀

要把地面上的人看清楚,就要和地面保持距離」。

——卡爾維諾

 

他們曾經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他們中很多人脫離了我們之後,獲得了另外一種幸福,他們中也有些人後來又回到了我們當中。

這是些怎樣的人呢?

我想說,他們是幸福的人。

 

我希望,年邁時能夠住在一個小農場,有馬有狗,養鷹種茶花。老朋友相濡以沫住在一起,讀書種地,釀酒喝普洱茶。簡單的生活呀,觸手可及嗎?

在我十年流浪歌手的生涯中,遇見過很多神奇的人,今天第一次說給你聽。

他們的生活方式、人生出口、修行法門和實用主義者們秉承的朝九晚五、溫飽體面、出人頭地沒太大關係。他們是天涯過客、浮世散人、江湖遊俠、流浪歌手……

我很慶幸曾是其中的一員。

如果今天是世界末日,那這篇演講是我的人生總結。

如果不是,那繼續有夢為馬,遊歷天涯。

《一席》演講稿整理版

2012.12.21

 

在人際交往過程中,為什麼我們有時候會覺得累?比如飯局,或者說你在跟人講話時,尤其是你在表述自己時,為什麼會累?因為我們每個人會或多或少,都想展示出一些其實我們並不具備的素質,所以我們會覺得累。

我今天不想太累,想真實一點兒,說點兒實話。

 

我認為這是一個有點兒扯淡的社會!這是一個讓人覺得非常悲涼的時代!悲涼到什麼樣的程度?悲涼到當我們面對一個陌生人,去認知他的時候,我們一定要用一個標籤:他是幹什麼的。哦,他是一個專家,他是一個學者,他是一個學生,然後以此為出發點,來度量一個人。

我不喜歡這樣,我就想站在這裡很隨意地說:我只是一個33 歲的男人……但是好像也逃脫不開標籤,那就先從標籤開始吧。

怎樣介紹我的標籤呢?

 

剛才在洗手間的時候,兩個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他們對我說:「我是看着你節目長大的……」好吧,我有一個身份標籤是「主持人」。我界定自己為一個還算敬業的二流綜藝節目主持人,但按照業界某些人的評判標準,我是最不務正業、最不求上進的,輕易放棄了很多機會。他們有時會議論:「這人幹這行也幹了十幾年了,別人都一個接一個地紅了,就他還這麼漫不經心地玩兒清高,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我不確定我是否腦子有問題,只是覺得某些約定俗成的規則並不等同於自己的生長法則。對於主持人這個標籤的自我認知,我和我的同行們或許並不相同。

另一個標籤的話,我是一個背包客嗎?算是吧。在路上斷過三根手指、一隻手腕、兩根肋骨……現在一到秋天,必須要穿靴子,因為當年爬雪山把腳後跟凍壞了。走了那麼多年,走壞了很多雙鞋子,滇藏線、川藏線,都不止一次拿腳一步一步地量過,算是一個背包客吧。可當下,我並不敢刻意去標榜這個標籤。最初背包上路時我還只是個簡單的少年,那時「背包客」這三個字還代表着一種勇敢而浪漫的成長方式,而當下,它已然奇怪地淪為一個時尚而浮躁的名詞。我還有一個身份標籤:民謠歌手。曾經有一個很美好的時代,人們把流浪歌手稱作行吟詩人。但那個年代已離我們遠去,或者說在歷史上,這樣的時代稍縱即逝,白駒過隙,美好得跟假的似的。

 

今天的主題是「趕着音樂去放牧」。三體小說

我對民謠的理解是:它是羊,我趕着它,和我的夥伴們行走在無垠的曠野上,甚至沒有路,只有一片無垠的曠野。天乾物燥,喑啞嗚咽,但是一點兒都不晦澀。今天,我想給你們介紹一些和在座諸位不一樣的人。

我們看他們可能用「另類」這個詞,就像他們看我們一樣。他們曾經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他們中很多人脫離了我們之後,獲得了另一種開心,幸福感指數也非常高,他們中有些人後來又回到了我們當中。這是些怎樣的人呢?我很難用一個詞來界定他們,我不想用那種標籤,「他們是一些浪跡天涯的人」,「他們是凱魯亞克筆下的那種『在路上,的人」……不想用那些標籤。

我想說,他們是幸福的人。

這些幸福的人,他們路過我的生命,讓我獲益匪淺,甚至讓我當下這一刻站在這裡都覺得,他們是我內心強大力量的某種重要來源。

 

順便介紹一下,我還有一個標籤是「最不靠譜的酒吧掌柜」。

很多年之前,我在拉薩開過酒吧,倒閉了;後來在成都開過酒吧,倒閉了;再後來在麗江開過第一個酒吧,倒閉了;開了第二個酒吧,倒閉了;這是第三家酒吧,十月份的時候,撤股了,也算倒閉了;現在我在麗江還剩下一家酒吧,叫「大冰的小屋」,它還在勉強地維繫,因為有人說它是一面旗,代表着麗江的一個時代。

在這個酒吧當中,廚師會打手鼓,掃地的小妹會唱爵士,吧檯收銀員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散文作家,吧檯總管以前是一個學校的教導主任,她覺得自己以前脾氣不好,嚴苛得過分,所以來修身修心。我們的主唱歌手是一位支教老師……這些神奇的人,帶給我的那些故事,沒法用「感動」兩個字來簡單概括。

 

首先要介紹的這位仁兄,他長得很像曾志偉,一直到現在,我都記不清楚他真正的名字叫什麼,在麗江我們都叫他「志偉」。志偉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個會打手鼓的廚師,他本身就長得很像一隻手鼓。他非常希望在麗江能夠有艷遇,但很遺憾,不論他怎麼樣抱着吉他擺Pose,都沒用。

這個46 歲還是45 歲的中年男人,他為什麼來到麗江我不知道。他在我們酒吧做飯,晚上唱歌,幫忙打手鼓,不要酬勞。前段時間雲南彝良地震,他要跑到彝良去,我說你為什麼要去呢?你這麼一個死胖子,能去幹什麼?後來我才知道,他原來是藍天志願者行列中的一員,他過去就是志願者。有地震的時候,他必須要衝過去,於是他就衝過去了。他履行完他的職責,回到麗江之後,他又跟我講,說再待兩個星期就要走了。我說你又去哪兒?他說去實現他的人生理想。我問他是什麼人生理想,他說當漁民!他說他這輩子最起碼要當一回漁民。然後他去了海南,找了一艘漁船,跟着漁船一塊兒出海去打魚,還學會了織網……讓我非常羨慕。

 

我有一個隱居在大理的朋友,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媽媽,叫做聽夏。

她的價值觀是:所有數字可以衡量的商品價值,都是要努力去逃脫的。

聽夏站在田間,帶着她的小寶寶,在蒼山洱海旁,安享着她的生活。她是個有信仰的女人,她在歐洲留學一直到二十多歲才回國。回來以後,她想找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她去應聘,一次接一次地應聘,後來發現,哇噻,這個時代發展得太厲害了,她遊學了這麼多年回來以後,居然競聘不過一個稍有一丁點兒關係的人。

後來她安居在大理,這個有才情的女人有一次跟我講起她背上的小女兒,她說:「你知道嗎?小朋友剛睡醒的樣子,就像是從一個遙遠國度剛剛旅行回來,身心疲憊,向我索要一個溫暖的擁抱。」

冬天過去後,春天到來了,聽夏就要離開大理了。因為大理生活成本開始慢慢變高,她沒法待下去了,她是一個極簡主義者,想規避一切數字可以衡量的商品價值的影響。而能夠供她選擇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她會去西藏的波密,那裡有桃花谷,三面雪山,一面桃花,她說她會帶着孩子在那裡靜靜成長。我問她吃什麼,她說有什麼吃什麼。

她四年前穿的衣服,和我最後一次見她時穿的衣服,是同一件。

很多時候我在想,信仰可能會讓一個人非常幸福吧。落霞

 

在路上我遇見了很多人,那些處在某種幸福狀態的人,那些讓我感到幸福的人,他們都有一種信仰。這種信仰不一定是宗教,當然也可以是宗教,比如昌悟師兄。

他年齡比我小,但卻是我的師兄。昌悟師兄是一個研究生,我兩年前在拉薩認識了他。我們在大昭寺旁邊的八角街的藏姑寺甜茶館裡探討過一些學術問題,他是一個學識非常淵博的人。後來有一天,他剃頭出家當了和尚,成天笑呵呵的。但讓我驚訝的是,現在的他跟剃頭之前沒有太大的區別,他還是很願意聽別人唱歌,我經常當着他的面唱歌,包括我曾唱過的那首《麗江之歌》(又名《把愛做夠》),他也含笑在聽。昌悟師兄笑得很超然,他的狀態讓我覺得他非常平和幸福。

他放棄的是什麼,我不願意去深究,但他獲得的是什麼,可能不用我多說,在座的人應該會懂。

昌悟師兄留下了一幅畫面在我腦海中:他牽着我的師弟去遛街,那種了無牽掛、怡然自得着實讓人羨慕。給大家普及一個知識,很多的比丘、弘法利生、收弟子是六道收徒的,都是有情眾生,人可以皈依佛門,狗也可以。我們有一條狗,叫做昌寶師弟。師弟就有一個毛病,隨地大小便,這個不太好,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我還有一個懂得給自己營造幸福的朋友。

她有一本護照,可以去世界上大部分國家。她是一個台灣詩人,叫做然靈。這個朋友每到一個地方旅行,無論是菲律賓、印度,還是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她都會給我寄一張明信片,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間斷過。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我也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我們曾有數度擦肩而過,彼此之間的直線距離可能只有100 米,但說好了不見面。因為她說見面之後,就不確定是否還願意繼續給我寄明信片了。

她每到一個地方,都有這樣的興致,來和一個遙遠的、未曾謀面的朋友分享她的心情,她的心態幾乎永遠是陽光而沒有陰霾的。我們是彼此文字作品的首讀者,我給她讀我的文字,她給我讀她的詩。她是一個詩人,出過兩本詩集但根本不賺錢。在世界各地遊歷的時候,她靠打不同的工來掙盤纏,她的歲數跟我差不多大吧,我不清楚她是否有過艷遇,是否有愛人,但她呈現給我的這一面人生讓我覺着很詩意、很充實、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