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第二十章 白夜 · 6 線上閱讀

海港支隊法醫隊的兩名法醫站在太平間門口。

周舒桐坐在一側樓道的凳子上低頭出神,關宏宇走上前,一名身高體闊、五官端正、戴着眼鏡的法醫見到關宏宇,忙低聲打招呼:「關隊,好久不見……」

關宏宇一愣,驚覺這一定是某個關宏峰很熟絡、但自己卻並不認識的法醫人員,索性也做出一副很熟識的樣子低聲說:「你怎麼還在這兒?」

海港隊的何法醫低聲說:「劉隊的愛人現在還在裡面。」

說着,他指了一下太平間:「能否做屍檢我們得徵得家屬同意。周警官這邊倒是沒有問題……但是授權書上還需要劉隊的配偶簽字。」

關宏宇會意,拍了下何法醫的肩膀,隨後走到周舒桐身旁坐下。

周舒桐意識到身邊有人,扭過頭。關宏宇看到她雖然雙眼紅腫,但眉宇間卻透着堅強,便微微朝她點了下頭,兩人並肩坐着,好一陣沉默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周舒桐才輕輕開了口:「記得和關老師一起辦過的一個案子裡,被害人叫齊衛東,我當時在法醫隊辦公室見到了他女兒……跟關老師學習這一年來,我已經知道了人在面臨巨大噩耗時,會經歷否定、牴觸、悲痛和接受這幾個不同的階段。那個女孩沒比我小几歲,但現在想起來,她似乎不處於任何一個階段,或是更像每個階段的狀態都有一點兒。她很多年來一直盼着能和父親團聚,最後盼到的,卻是陰陽兩世永隔的一個結果。而我呢,父親每天就在身邊,我卻從不把他當爸爸看。」

關宏宇安慰她:「你不是給他買了吃的和飲料麼?我想你倆關係肯定已經比原來要好很多了……」

周舒桐苦笑:「對啊,這麼多年來唯一一次,還給了人下毒的機會。」心理罪小說

關宏宇微微一驚,周舒桐看着他:「我在支隊也呆了快一年了。負責搶救的醫生說,是中毒導致的器官衰竭。剛才海港支隊的來問我去麵包店買東西前後的情況,再加上現在何法醫他們還在等着屍檢的許可文件……我還是能想明白的。」

關宏宇想了想:「現在還不能確定……何況如果真有人故意投毒,總會找到機會的。這類情況,有很大的偶然性。」

周舒桐嘆了口氣,一翻手腕,撫摸着自己手腕上自殺留下的傷疤:「當初他倆離婚,他又重新組建家庭,媽媽病重,沒多久就走了,接着方舟被他開除出支隊,繼而和我分手……我一直認定都是他的錯,所有的一切。當時我以為自己最後能做的,就是……拿自己的命換他後悔一輩子。」

關宏宇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只能笨拙地道:「他其實一直很牽掛你。」

周舒桐嘆了口氣:「對啊,長大一點兒,就能想明白,其實不過都是簡單的因果。在我小時候,他倆就總在不停地爭吵,他不願意繼續不幸福的婚姻,重新做了一次選擇,開除方舟也是因為他違反紀律甚至觸犯法律……我原來根本就不去探究事情的原因是什麼,只在乎自己對結果的感受,這很幼稚、很自私,或者說,很蠢。」

關宏宇點點頭:「那,看來我不用太擔心你了,對吧?」

周舒桐長出了口氣:「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個好警察,不過我想,做警察和做人一樣,都是有長有短。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個好父親,但我現在能理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是我爸爸……」

她說着站起身:「當初齊衛東的女兒懇求我,讓我找到殺死她父親的兇手。我跟她不一樣,我是刑警,我要自己把兇手找出來。」

關宏宇能看出她絕不是說說就算了,微微皺眉:「按照規定……」

周舒桐打斷他:「我知道作為家屬需要迴避,不單是我,既然一直是海港支隊在做調查,肯定是咱們整個支隊都要迴避。這個我想找周隊商量……」

關宏宇皺起眉頭:「周巡現在幫不了你。」

周舒桐不解地眨眨眼:「什麼意思?」

關宏宇嘆了口氣:「不光是周巡,我的顧問身份也被解除了。不管是誰搞的鬼,但現在整個支隊確實已經癱瘓。」

此刻的周巡,正坐在海港刑偵支隊審訊室里,預審員上前拿鑰匙去解他的手銬。

周巡伸手一攔:「按規定這會兒不能解除戒具,心領了。該問就問吧。」

正說着,審訊室的門開了,趙馨誠直愣愣闖了進來,旁若無人地沖周巡打了個招呼說:「哎老周。」

他走到辦公桌旁,一把拿過筆錄看了看,預審員有些無措地站起來說:「趙隊,我們這兒正……」

趙馨誠一邊翻看筆錄,一邊頭也不抬地說:「我問他,你自己看着整理筆錄就是了。」

他大刺刺坐到桌子上,回頭一看周巡,發現周巡還戴着手銬,扭頭問預審員:「銬子都不給摘,有點沒面兒吧?」

預審員正要開口分辯,周巡沖他一擺手:「你這麼搞,我可能就更摘不乾淨了。」

趙馨誠想了想,語氣略顯正式地問道:「你昨天晚上都幹什麼了?」雪鷹領主小說

周巡想了想,道:「昨晚老劉出差回來,直接到隊裡替我帶夜裡的值班探組,我頭六點前去找他商量了點事兒,六點前後出了支隊,在門口碰上了老關,我倆邊走邊聊了幾句。大概說了一下希望他回支隊繼續擔任顧問的事兒,再然後,你們就開車過來直接把我抓了。我當時甚至都不知道老劉出事兒了。就這些。」

趙馨誠點點頭,扭頭瞟了眼書記員,繼續問:「你和劉長永見面的時候,說什麼了?」

周巡道:「就是商量他去長春調查到的線索該怎麼匯報。」

趙馨誠道:「你們隊當時在樓里的其他人都聽到你和劉長永有爭吵,是因為對工作匯報的意見不合麼?」

周巡一撇嘴:「我也忘了是因為什麼了,反正我倆一向合不來。」

趙馨誠聽得直愣,忙扭頭對書記員說:「這句不用記!」

周巡反倒笑了笑:「該怎麼記怎麼記,全隊上下都知道我跟老劉不和,但他好歹是我們隊的人。我周巡向來槍口朝外,不會沖自己人來。」

趙馨誠道:「那你和劉長永見面的時候,注意到他屋子裡有杯奶茶麼?」

周巡道:「當時沒注意,我是後來第二次去辦公室找他的時候,才發現他桌上有杯喝的。我折騰了一天,困得要死,還以為是咖啡,打開一聞發現是奶兮兮的東西,就扣上蓋兒放那了。」

預審員在一旁道:「就是說你承認在和劉長永發生口角後,又在劉長永不在的情況下,單獨進過他的辦公室,對麼?」

周巡攤了攤手:「監控里你們也能看得到,我去的時候又不知道他不在辦公室。」

趙馨誠道:「你倆剛吵完,你又回去找他,為什麼?」

周巡道:「還能為啥,事兒沒說完唄。」

預審員:「然後你就離開支隊了?」

周巡道:「是。」

趙馨誠挑了挑眉毛,扭頭對預審員和書記員說:「你們倆出去一下,我跟老周單聊幾句。」

預審員有些不滿:「趙隊,這可……」

趙馨誠轉身雙手一撐桌子,身子向前探,一字一頓地說:「出去!」

預審員、書記員兩人對視一眼,明顯都不大敢撩虎鬚,乖乖出了審訊室。

趙馨誠拎起一把椅子,走到周巡面前,和他促膝而坐,表情嚴肅地問道:「這麼多年兄弟,我就不繞彎子了。劉長永的死跟你有關麼?」

周巡琢磨了一下,沉聲答道:「有。」

聽到周巡的回答,趙馨誠愣住了。

只聽周巡又低聲道:「確切地說,從一開始,從2月13號那天開始……所有與那件事有關的人,都和劉長永的死有關。」

2013年2月12日23點45分。

周巡「嘩啦」一聲把車隊的門拉下。由於已經臨近大年夜的午夜,冰天雪地里到處都是嘈雜的鞭炮和煙火聲。

他那會兒還不是隊長,和隊員共享一個辦公室,值班就光忙着接各種各樣的報案電話……縱火的、把豬腿當人腿報兇殺的,花樣不斷。

好不容易又處理掉一通,他轉身正要出門,在門口和小汪碰上了。

小汪手裡拿着幾頁紙說:「哎,周哥,市局剛發過來通告……哦對,還有剛才110中心轉過來一個報案……」

正說着,屋裡一張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周巡伸手一摁小汪的肩膀,說:「先幫我接個電話,剩下的待會兒再說,我得下樓去收個案子。」

周巡正要往外走,一側頭,看見小汪的腰上別着步話機,順手摘下來,說:「台子我用一下。」

不等小汪有反應,他就跑出了辦公室,順着樓梯一邊跑一邊對着話台說:「二探組,二探組回話!遠洋山水小區對面的洗浴中心剛接到縱火報案。派出所已經過去了,你們去現場勘查一下,看看到底又是哪個缺心眼的把二踢腳崩到人房頂上了。到現場之後跟我說一聲,辛苦了哥兒幾個。」

說完,他把話台別在腰後,跑出樓。這時,一輛警車剛好駛入院內,車子停在院內之後,車門開了,幾名幹警押着幺雞和另外兩人從車裡出來,周巡迎上前,看了眼幺雞,幺雞明顯喝多了,下車的時候跟身旁的幹警不斷地掙扎、謾罵,一見着周巡,卻又立刻老老實實地低下頭,戰戰兢兢地小聲說:「喲,周,周哥……」

周巡從幹警手裡接過交接單,一邊簽着字,一邊看了眼手錶,對幺雞一樂:「這十二點還沒過,你小子好樣的。今年三進宮,破了去年紀錄啦。」

幺雞忙道:「周哥,您聽我說,這是誤會。他放那兒的手錶,我以為是沒主的,就順手撿走……」旁邊的幹警一掐他脖子:「那事後毆打事主又算怎麼回事兒?!」

周巡則壓根沒理幺雞在說什麼,扯着嗓子沖門口喊:「值班室!把傳真送到樓上去!」楊凌傳小說

說完,他又看了眼正在震動的手機,轉身往支隊大樓里走,在門口和劉長永打了個照面。只見劉長永手裡拿着個塑料袋,滿腹心思地正往外走,周巡把剛接聽的手機搭到肩膀上,對劉長永說:「哎,劉隊,小汪正找你,說市局剛下來通告……」

劉長永瞥了眼周巡,擺擺手說:「待會兒回來再說。」

周巡皺着眉,看着他一路往院門口走去,搖搖頭,又接起電話:「是我,你急什麼?我還沒看到傳真呢!就算看見,我也不可能馬上給你結果啊,技術隊當值的都撤出去了……放心,踏實等我電話吧!」

說着,他已經來到三樓,小汪正從辦公室里出來,周巡摘下腰裡的步話機,迎面扔還給他:「劉隊剛出去,一會兒回來,你把通告給我吧,我轉交他。過會兒要是二探組在台子裡說到了一個縱火報案的現場,你就通知我一聲。」

說完不等小汪答話,他就從小汪手上接過那一沓資料,翻了翻停在最後一頁,問:「這是什麼?」

小汪湊過去看了一眼說:「哦,這就我剛跟你說110中心轉過來的那個報案,說是曙光四號院發生了入室暴力犯罪案件。」

周巡看着接警記錄:「匿名報案?靠譜麼?」小汪搖搖頭,沒答話。

周巡琢磨了一秒鐘,說:「沒事兒,我打電話問一下關隊吧。你下樓的時候幫我跟暫看那邊喊一聲,把剛送來那仨人分別單獨關押,過幾分鐘我下去問口供。」

說完,周巡進了屋,用手機撥通關宏峰的電話。

電話撥通了,卻一直無人接聽。周巡看了看手機屏幕,掛斷又撥了一遍,一邊聽着手機里的等待音,一邊靠在窗台旁,翻看着手裡的幾頁資料,同時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正要點煙,他突然停住了,原來是從窗戶的位置,可以看到在刑偵支隊院門口,劉長永正打開塑料袋,從裡面掏出一條圍巾遞給一個女孩,而那個女孩似乎並不領情,根本沒有伸手去接,只是態度強硬地對劉長永在說什麼。

周巡放下手機,從嘴裡拿下煙,仔細盯着那個女孩看,發現那個女孩身上穿着警校學生的制服。那女孩對劉長永說了幾句後之後,轉身憤憤離去,把劉長永一個人扔在了門口。女孩轉身的瞬間,周巡看到了她的面孔,很年輕,面生。他重新又把煙叼在嘴裡,點上火,若有所思地眯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