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第二十章 白夜 · 1 線上閱讀

平壤館和一般會所里奢華典雅、昏暗曖昧的氛圍不同,全部是一派紅黃相間的艷色裝飾,而裝修格調仿佛像建國三十年內的人民大會堂。一名身着朝鮮傳統服裝、身材高挑的朝鮮女服務員正俯身為一名客人點煙,手上拿着的一次性打火機正是平壤館自己定製的紅黃相間的那款。不遠處,劉長永手上攥着朴森丟在銀行的那個打火機,看着服務員手裡的打火機,暗自比對着,兩者一模一樣,一面用中文印着「平壤館」的照片,另外一面用朝鮮語寫着「友誼地久天長」。

這時,一名身着朝鮮傳統服裝的女經理走了過來,對劉長永微微鞠躬,用有些生硬的漢語說:「對不起,先生,這裡只對會員開放。」

劉長永把打火機收回兜里,抽出一張監控視頻的放大截圖,上面是朴森的照片,他向女經理展示了一下照片,問道:「請問一下,這個人最近來過嗎?」

女經理匆匆瞟了一眼照片,看着劉長永的目光多了幾分戒備,繼續用生硬的漢語問:「對不起,您是會員嗎?」

劉長永嘆了口氣,搖搖頭,掏出了證件。

雪洞外的曠野中,天已經黑了下來。野外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遠方不時傳來一兩聲類似於狼嚎的獸吠。

關宏峰一直很緊張地看着洞外的黑暗。關宏宇剛在洞口處挖了一道雪溝,爬回洞裡,探出雙手靠近洞口的火堆取暖,低聲道:「估計到後半夜的時候,氣溫會再下降十度左右,就算咱們通宵都生着火,也得儘可能讓下沉的冷空氣順着這道溝往外走,把暖空氣留住。」

他扭頭看了看,發現關宏峰滿臉的不安,笑道:「你睡吧,放心,我會一直看着火。」

關宏峰立刻反對:「那怎麼行?你也不能一宿不睡啊!」

關宏宇笑道:「一宿不睡是小事兒,火要是滅了,你的黑暗恐懼症肯定會爆發——說起來我一直很好奇,你睡覺的時候一閉眼不也黑咕隆咚的?恐懼症不會爆發嗎?」

關宏峰笑了笑,說:「你沒注意到我從來都是開着燈睡覺嗎?透過眼瞼,同樣可以感光的。」

關宏宇聽完,似乎放下心來,點點頭,露出一絲頑皮的笑容,拿起根樹枝,在雪洞的牆上捅了個小洞,對關宏峰說:「起夜的話就對着裡面尿吧!尿完之後拿團雪塞上,尿酸分子揮發不出來,所以不會有什麼味道的。出了這個小窩去解手,保證瞬間凍得你一柱擎天。」

關宏峰也笑了,說:「你這德行真不像是個要當爹的。」

關宏宇也笑:「沒有啊,我是打算等孩子大點兒的時候,可以拿他大伯在雪地冰屋裡鑿壁小便當做枕邊故事講。」

關宏峰樂了,說:「預產期知道了嗎?」

關宏宇道:「還有不到倆月。」

關宏峰又問:「男孩女孩?」金庸小說全集

關宏宇一攤手:「沒錢塞紅包,不知道。無所謂啦,都說男孩是建設銀行,女孩是招商銀行。只要是銀行我都愛。」

關宏峰道:「想好名字了嗎?」

關宏宇搖搖頭,顯然還沒考慮過這事兒,說:「呃……咱們家是排字兒的吧?我記得從爸那兒開始是……」關宏峰在旁提醒:「廣、圖、宏、韜。」

關宏宇聽完一挑眉毛:「那叫關饕餮?」

關宏峰哭笑不得:「不是那個字兒!」

關宏宇擺擺手:「唉……我肚子裡墨水沒你多,這活兒就交給你了啊。」他略微頓了頓,似乎忽然有些感慨,「哥,其實我很高興知道自己有孩子,甚至還能有機會親眼看到他出生。真的。」

關宏峰聽完之後,微微有些動容,沒說話。

幾名當地派出所的幹警跟女經理在交談,過了一會兒,一名幹警走到劉長永身旁,說:「不好意思劉隊長,一場誤會。快到年根兒底下了,拿着咱們證件冒充警察到處詐騙的事情時有發生。這裡又是中朝貿易的合作企業,警惕性比較高,也請你理解。」

他把劉長永剛才出示給女經理的那張朴森的照片還給劉長永,說:「我剛才問過她了,她也查了一下,這個朴森既不是這裡的會員,也沒人對他最近是不是來過有印象。」

劉長永一挑眉毛:「你知道他叫朴森?」

幹警笑了笑:「朴老狗嘛,都知道他。就是個情報販子。不過做事比較講究,為人也還算厚道,沒摻和過什麼犯法的事兒。」

劉長永道:「這個人失蹤好幾天了。我倒是沒發現他有什麼被人劫持或加害的跡象。本想找他問點兒事,但卻找不到他,他常去的那個酒鋪和他家裡都沒有人。」

幹警想了想,一攤手:「算不上稀奇,他們這類人,經常會說沒就沒。等到大家都忘得差不多了,整不好自己就蹦出來了。再說,他要真失蹤了,家屬肯定會來報案。」

劉長永看着幹警無所謂的樣子,皺了皺眉:「他好像沒有什麼家人,唯一的兒子也在國外。」

幹警笑了笑:「那還沒準兒是出國去看兒子去了呢!嗨,沒關係劉隊長,實在不行你留個聯繫方式,什麼時候他在這邊露頭了我通知你。」

劉長永看着那名幹警,目光顯得有些暗淡,又掃了眼正在和另一名幹警說話的女經理,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個大本,低聲道:「能讓我看一眼這裡的會員名冊嗎?」

幹警顯然已經有點兒不耐煩了,但還是點點頭,走過去跟女經理說了幾句,把名冊拿了過來遞給劉長永,同時叮囑道:「看看就得了,人家說了得保護客戶隱私,別拍照,也別複印啊。」

劉長永邊點頭,邊翻看會員名冊。會員名冊做得非常豪華,裡面不但有各會員的登記信息,居然還附着會員的照片。

劉長永順着名冊一頁頁往下翻,沒翻出幾頁就愣住了。只見名冊上第0119號,一個名叫「葉曉丹」的會員,照片赫然是葉方舟。

他不動聲色地關上冊子,跟那幹警打了個招呼,回了酒店。

關宏峰的電話仍舊無法接通。

在酒店大堂經理的帶領下,劉長永打開了關宏峰入住的5206房間,裡面沒有人,也沒有任何關宏峰遭遇意外的痕跡。他多少鬆了口氣,但仍舊不放心,還是去了一趟租車行。

這一趟還算有些收穫——他得到了一個地名兒,那工作人員說,客人走的時候,的確是問了道兒的,說要去個叫「後三家子」的地方。

他一打聽,地頭遠得很,已近凌晨,天還黑着,這會兒是過不去了。他在附近兜來兜去,最後還是去了那個小酒館。

酒鋪里只有兩個客人趴在桌子上睡覺,老闆正在給屋裡的爐子添煤。看到劉長永一臉疲憊,老闆愣了一下,隨後搬了把椅子放在火爐旁,向他指了指。

劉長永步履沉重地走到火爐旁坐了下來。老闆從櫃檯里拿了一小壺燙好的酒和半盤餃子,走過來,把酒壺和餃子都放在爐台上,給劉長永倒了杯酒,然後遞給他一雙筷子,說:「你這是擱馬路上凍了一宿啊?」

劉長永放下筷子,拿過酒杯喝了一口,勉強地笑了笑:「我從沒想到北方可以冷到這種程度。」

老闆給自己也倒了杯酒,一邊倒酒一邊問劉長永:「沒找着人啊?」

劉長永目光黯淡地搖了搖頭:「我查到了你們這兒一家叫平壤館的飯店,線索就斷了。」

老闆點點頭:「我知道那兒。你查得已經挺深了,外地人一般都不知道那兒。」

劉長永舉起酒杯的動作停了下來,看着老闆思索了一會兒:「外地人……你是說,要是我自己去……」

老闆喝了口酒,從懷裡掏出那隻玄鳳鳥,把籠子放在離火爐不遠的地方,看着小鳥說:「自己去?沒人告訴你你上哪兒找去?」

劉長永聽完之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忙放下酒杯,掏出手機,說:「餵?平壤館嗎?不好意思這麼早。我是咱們的會員,我姓葉。哦是這樣,剛和朋友聊天提起你們那地兒,挺不錯的,他們有機會也想過去看能不能辦個會員什麼的……對,我想問一下,咱們的會員卡號碼可以挑嗎?還是……哦,只能按順序是吧?好的,謝謝!」

他掛上電話,若有所思。

葉方舟的那一頁,登記的名字是葉曉丹,向後翻一頁,是個面部帶有明顯朝鮮族特徵的女性,而前一頁,則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子,名字叫郝亦加。他一抬眼皮,看着老闆說,低聲問:「郝亦加這個人……」

老闆疑惑地「嗯」了一聲,說道:「你認識郝哥?」

劉長永來了精神:「談不上,你認識?」

老闆想了想:「郝哥啊,從外地來的,老有錢了。他原來好像是瀋陽那邊的,幾年前到我們這邊開礦,一下就發財了。說起來去年的時候,他也來找過老朴買消息。」

劉長永拿起酒杯,把裡面的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說:「我該去哪兒找他?」

曙色初露,連夜的大雪幾乎已經把雪洞都埋上了,關宏宇踩滅洞口火堆里的遺燼,一邊收拾好行裝,一邊對關宏峰說:「加油!今天再要走不出去,我真得冒險去逮只狼給咱們倆吃了。」

關宏峰從雪洞裡鑽出來,明顯休息得不是很好,一臉的疲憊:「狼是國家保護動物,你不想罪上加罪吧?」

關宏宇無所謂地聳聳肩:「虱子多了不怕癢……出發吧!」

劉長永在一名赤膊、紋身、腰上纏着浴巾的彪形大漢的帶領下,走進一間洗浴包房。只見包房內的景致頗為壯觀,這名彪形大漢走到一個溫泉瀑布後面,不一會兒,從溫泉瀑布後面鑽出一個光着身子的中年人,正是郝亦加。

郝亦加接過手下遞來的浴巾擦了擦頭髮和臉,一路淌着水走過來,伸出手和池子外頭站着的劉長永握了握,說:「我是郝亦加,你就是劉警官吧?找我啥事兒?」

劉長永蹲下身,說:「很抱歉打擾你,郝總,我不是來查你的,只是想找你問點兒事。」

郝亦加從浴池裡爬出來,接過浴巾圍在腰間,又接過手下遞給他的雪茄,往浴池邊一坐,說:「啥查不查的!咱都是本分做生意的,有啥要問的老哥你儘管說。」

他回手招呼手下:「去,給劉警官搬個椅子,這到處都濕了吧唧的,人家不得坐!」

劉長永掏出手機,按了幾下,調出葉方舟的照片,給郝亦加看,問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郝亦加看了一眼,眼睛眯了一下,說:「哦,小葉啊,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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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郝亦加的手下給劉長永搬來一把椅子,劉長永點頭致謝,坐在椅子上,脫下外套,順手把懷裡「小莊」的籠子掏出來放在腿上,繼續問道:「你們是……」

郝亦加看到劉長永居然從懷裡掏出一隻玄鳳鳥,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毛,不等劉長永的話說完,就接着說:「嗨,前兩年我在這邊多拿了兩個礦,靠雙陽縣那邊的。但咱不是外來戶麼,本地人不買賬,都是一群坐地炮,就是死活不讓開,方方面面的關係我都找了,也整不了他們,可我這開採權也是花錢買的,手下這麼多工人,人吃馬餵的天天都在賠錢。後來我也沒招了,聽說道上有個叫朴森的,想找什麼人都可以去問他,價錢也算公道。我這也是病急亂投醫,就找人去打聽他在哪兒,然後親自去拜會了他,把事兒跟他一說,他就讓我找這個姓葉的,說這個人好像很擅長處理這種事兒。」

劉長永點點頭:「然後你就聯繫到了他。」溫暖的弦小說

郝亦加道:「對啊,這個姓葉的在津港,我去把他接到這兒來,一路好吃好喝,也跟他說清楚了我的情況,不過我看不上這小子——心眼太多,做人不場面……說白了就是不對路唄!不過看不上歸看不上,他確實挺有一套。擱我這兒沒待兩天就走了,過了一個禮拜,礦脈地頭上挑事兒的那撥人里,幾個領頭的據說都沒了。沒有牽頭的,剩下的那些也就鬧不起來了。」

劉長永聽完一眯眼,說:「這麼好使,價格不便宜吧?」

郝亦加笑了一下:「看跟什麼比,單說數是有點兒嚇人,不過要跟礦里的出產比,那都不叫事兒。」

劉長永又問:「失蹤了好幾個人,你就沒想過出了什麼事兒?」

郝亦加笑着道:「不用想,警察都來找過我。」

劉長永道:「然後呢?」

郝亦加擺了擺手:「然後?沒然後啦。我哪知道他們怎麼沒的!我是花錢找了這個姓葉的幫忙平事兒,可他也沒跟我說怎麼平啊!再說了,不就失蹤了幾個人麼?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自個兒跑丟了?」

劉長永聽完之後,琢磨着:「可畢竟失蹤了幾個人,這事兒就這麼過去了?」

郝亦加咧開嘴笑了笑:「劉警官,你們大城市來的可能還不大適應。東北這種地兒,天吃人,地吃人,何況有時候還有人吃人。有了沒了的,都很正常,算不上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