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第六章 父愛 · 3 線上閱讀

關宏峰觀察了一下前排座椅,發現車座椅上都鋪着坐墊,他從懷裡抽出一支筆,輕輕挑起副駕的坐墊,看坐墊的背面,又微微直起身,檢查駕駛席的坐墊,發現坐墊背面有血跡。他看着血跡,又重新審視了一番后座上方疊好的衣服和地上擺好的鞋,思索了一下。

他轉身坐好,扭頭望向車外,趙茜適時地遞上一副手套。

關宏峰點點頭,收起筆,戴上手套,打開了副駕位置的儲物箱,從裡面翻出了車輛行駛證,打開看了一眼,隨手遞給車外的周巡。周巡接過行駛證,打開,上面登記的車主姓名是李地參,他一挑眉毛,情不自禁地多看了眼后座上的兩具屍體。

關宏峰想了想,退出車,示意高亞楠上前。高亞楠走過來,往后座的位置探身,把手從女性被害人的裙子裡順着大腿伸了進去,一直探到臀部的位置之後,又把手抽了出來。她沖關宏峰搖了搖頭:「真空的。」

關宏峰坐回駕駛席,掃視儀錶盤,把車發動,行車電腦顯示屏亮了,他點開行車電腦上的GPS功能,調出導航歷史記錄。GPS讀取期間,他把調整駕駛座椅的三個記憶定位鍵都試了一遍,感覺了一下座椅位置的不同變化。GPS記錄讀取完畢,他把所有的導航歷史地點查閱了一遍。最後,他打開車排擋後的儲物箱,從裡面翻出一盒開了封的安全套,還翻出了一瓶藥水,藥水瓶沒有任何標註。他擰開瓶蓋,聞一聞,擰上瓶蓋,擱回儲物箱裡。合上儲物箱時,他發現儲物箱和副駕座椅之間的縫隙里好像塞着什麼東西。他歪過頭看了看,費力地俯身去掏。

董涵躬下身,試圖確認關宏峰的面孔。而關宏峰已經直起身,正拿着一個手機看,手機還處於錄像狀態,關宏峰關掉錄像功能,期間沒有注意到車窗外董涵的目光。

董涵又偷偷舉起手機,拍下關宏峰的照片。她正要把關宏峰的照片向外發送,一隻手伸過來,搶走了手機。董涵一扭頭,周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她身後,正冷冷地盯着她。

董涵一下子嚇傻了,又想從手提包里掏物證袋:「我,我,我是……」

周巡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關宏峰的照片:「不,你不是。」

他冷着臉,把手機隨手遞給旁邊的小汪:「先帶走。」

在現場旁邊、警戒線外停着一輛依維柯警車。

關宏峰和周舒桐先後上車,周巡最後進來,拉上了車門。周巡把濕漉漉的頭髮往後攏了一把,咒了一句:「這他媽鬼天氣……」

關宏峰沉聲道:「這場暴雨對現場的破壞很嚴重,對技術隊和法醫隊後續的取證工作也會造成嚴重影響。」

周巡想了想,提議:「要不要在現場支棚?」

關宏峰搖了搖頭:「沒必要了,距離案發已經過去近十個小時了,現場周圍被沖刷得很徹底。留給我們的所謂的犯罪現場就是那輛車了。不如乾脆讓亞楠他們把屍體固定在后座,封死左後車窗,直接把車開回支隊做勘驗。目前來看,兩名被害人應該是在車內發生關係時遇害的。兇手打碎了左後車窗,從裡面拉開車門侵入車內,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實施了謀殺。」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看了眼周舒桐:「不過……有些古怪。」周巡也看了眼周舒桐。

周舒桐有些無精打采的樣子,不像原本那麼躍躍欲試衝勁十足,也不做筆記了。

周巡琢磨了一下,看了眼車外打着傘指揮的劉長永,又看向關宏峰,問道:「古怪?」

關宏峰不急不緩地道:「首先,兇手在殺害這兩人之後,重新布置過現場。包括被害人的屍體、死者的衣物、坐墊,甚至還移動過座椅。從行駛證上來看,男性被害人應該是車主。而GPS顯示,他或他們昨晚應該是去過離案發現場不遠的火宮俱樂部。」

他說着掏出一個塑料物證袋,遞給周巡,裡面是一個手機:「這是我從前排座椅和儲物箱中間夾縫裡找到的,有可能是男性被害人之前故意設置的。」

周巡拿着手機,摁了兩下,全屏顯示出一段視頻,他看了幾十秒,嘬了一下牙花子:「嗬!無碼啊。這要是傳出去,老關……」

車門猛地撞上的聲音從后座傳來,周舒桐下車了。

關宏峰哭笑不得,看了眼窗外,一臉無奈:「傷口撒鹽,你最在行。」

董涵坐在審訊室里,正在和對面一個記筆錄的刑警倨傲地講話:「你們知道新聞自由的意義何在嗎?憑什麼扣留我!」她一邊說一邊揮舞雙手,神情大義凜然。

門開了,周巡頂着濕漉漉的腦袋進了屋,做記錄的刑警把董涵的採訪證、記者證、身份證遞給周巡。董涵斜了眼周巡,注意到他正在用襯衫袖子擦耳朵里的水:「你是負責人麼?我跟你說……」

周巡看都沒看她一眼,伸手一攔,把證件扔在她面前的桌上,又拿起筆錄看。

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明顯讓董涵有些緊張,又有些氣憤,她運了一下氣,低聲道:「這位同志,我是一個由國家新聞總署核准資格的記者,有權了解事實真相,你們無權扣押我。而且我們社和區里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合作關係……你,你!我要見你們領導……」崑崙小說

周巡「啪」地一聲把筆錄撂到桌上,兩手撐着桌子,目光炯炯地看着董涵:「冒充支隊刑警進入警戒線封鎖的犯罪現場,泄露偵查階段的重要線索,侵犯被害人隱私,這些就是你理直氣壯的資本?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董涵緊張地看着周巡,周巡停頓了一下,用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扭頭對做筆錄的刑警說:「轉治安支隊簽個案子,讓他們看着處理吧。」他說完扭頭往外走。

董涵霍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嗓門比剛才還要大:「你們怎麼敢!這是司法濫權!你們這是非法剝奪我和廣大受眾的知情權……你們要對隱報瞞報的事實做出相應的解釋!」

周巡本來已經把門拉開了一半,「咣當」一下又甩上了,轉身走回來,眯着眼睛,表情兇狠。董涵嚇得往後退了半步,下意識地抬起雙臂護住胸前。

周巡冷笑:「從你的這裡,至少發送了三張現場拍攝的照片!你知道一旦把偵查階段的案情通過媒體泄露出去讓兇手看到,他會怎麼做麼?」

董涵不敢說話了。

周巡冷冷地盯着她:「我告訴你,他有可能會毀滅證據,有可能會立刻出逃,甚至有可能在你們的宣傳鼓舞下繼續作案。你要是臉皮夠厚,就拿剛才那套說辭去對被害人家屬說!」

關宏峰雙手插兜,站在車前,看着法醫隊和技術隊的人忙裡忙外。

周舒桐先是往車邊走了幾步,發現沒有什麼自己幫得上的,就又站回了關宏峰旁邊,但不自覺地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趙茜從車裡鑽出來,手裡拿着指紋刷。關宏峰沖她揚起下巴,露出探詢的表情。趙茜搖了搖頭。

關宏峰問:「什麼指紋都沒有,對吧?」

周舒桐一愣,趙茜點了點頭,道:「但是織物座椅墊上有三個血跡指紋。」

關宏峰面無表情:「肯定不是兇手的,否則他不會任由它留在現場。」

他說着,走到車旁邊,看了一眼左後車門,指了指車門把手:「拆下來。」

趙茜會意,觀察了一下門把手,叫來小高,兩人先是把車門的外側鈑金整個卸了下來,再從里側拆下門把手。趙茜拿起指紋刷,開始掃門把手的內側。

周舒桐在一旁忍不住問:「門把手內側的指紋不會被雨水沖刷掉麼?」

關宏峰道:「如果是汗漬指紋或血跡指紋的話,肯定會被衝掉,試試看能否找到膠漬指紋——只要是行駛過一段時間的車輛,就難免會有駐停在樹下的經歷,樹木枝葉分泌的樹膠是清理起來很麻煩的東西,門把手內側這種類似於衛生死角的位置,往往有可能積累了大量沒清理乾淨的樹膠。不過我覺得……」

趙茜似乎從門把手內側掃出了什麼,先是露出了興奮的表情,但隨即愣住,與小高兩人面面相覷,趙茜把門把手遞給了關宏峰。

關宏峰沒接,淡淡地問:「只有指印?」

趙茜驚訝:「您怎麼知道……」

關宏峰笑了笑:「果然,兇手對手指部位進行過處理。」

周舒桐在一邊謹慎又好奇地湊近了看,發現門把手內側確實掃出來好幾個指紋,但堆疊在最上一層的兩個指紋明顯只有指印的輪廓。

趙茜疑惑地道:「手指上塗了膠水?」

關宏峰搖搖頭:「應該是纏了膠帶,這麼大的雨,膠水容易被衝掉,沾到血跡也有可能被融掉,不靠譜。」

技術隊另外一名刑警把車裡被害人疊好的衣物取了出來,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趙茜起身,去檢查這堆衣物,關宏峰走到她身旁,繼續問:「車玻璃碎片收集得怎麼樣了?」

「正在辦公室那邊做篩選。」

關宏峰看了看桌子上的衣服:「把玻璃拼出來,我要知道他是用什麼打碎的車窗。」

他轉過身,從車庫往外走,看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周舒桐。

周舒桐也正好在觀察關宏峰,見關宏峰看向自己,忙低下頭,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關宏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不遠處的劉長永,又扭頭看周舒桐。

周舒桐被瞧得有點慌亂,連忙解釋:「今天劉隊帶我去彩虹城是……」

她說到這裡,頓住,像是實在沒有想好解釋的說辭,再看關宏峰笑了一下,才察覺到自己已經說漏了嘴,愈發無措。

遠處,劉長永也看到了周舒桐和關宏峰,不時往這邊瞟。

周舒桐一急,更說不清了:「我,我們是去……」

二人相視無言,關宏峰似乎也覺得有點好笑:「沒事兒我就先走了。」烈火如歌小說

周舒桐愣在原地,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關老師……那天我是不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關宏峰站住腳步,轉身看着她。周舒桐臉有些紅,不敢看他。關宏峰嘆了口氣,嚴肅又不失溫和地看着她。

「你自己說過,來警隊有一陣兒了,大小外勤行動也參與了幾次。那你應該明白,做刑偵工作,不是一時之勇的事兒。我們行動前,為什麼要經過細緻的調查、分析,然後才是布控、行動?這些環節不僅涉及到行動是否能順利進行,還可以確定附近是否有無辜民眾。小到公安,大到整個司法部門,都需要整體協作,所以我們是紀律部隊。紀律是什麼?紀律可以保護刑偵人員的人身安全,也可以保證我們的工作效率。而你的做法,正是破壞了這些。在警校時,你認為的或者影視作品中表現的形象,和實際是不一樣的。那麼實際是什麼?是協作、紀律和執行。」

周舒桐紅着臉,有些手足無措:「謝謝關老師,我明白了,我還差得太遠……」

關宏峰點點頭:「還有,你跟父親交流感情,不需要向我解釋。」

周舒桐急忙分辨:「是劉隊……叫我去看看那個現場。」

關宏峰向後退了幾步,表示無所謂,作勢要離開。

周舒桐鼓起勇氣又追了上去:「關老師,我還有個疑問。」

關宏峰停住身形,算是默許,周舒桐邊思考着措辭邊說:「現在那麼多證據都確鑿地指向您的弟弟,您怎麼還會那麼堅定地相信他是無罪的?是不是您知道一些事情是無法對外言講的,還是說……案發後,您見過關宏宇?」

關宏峰身體僵了一下,緩緩吐出一口氣:「是的,我曾經見到過他……我每天都能在夢裡見到他,夢見他背着不白之冤,饑寒交迫,亡命天涯。他沒辦法自由地享受陽光,沒辦法輕鬆地與人交談。他得不到庇護和祝福,只能在黑夜中掙扎,向白天的我呼救,我每次都能驚醒過來,但我什麼也做不了。」

他轉過身來,盯着周舒桐:「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再了解他不過了,他有缺點,但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兒。我相信他。」

周巡正站在大廳,冷冷地看着門口。

劉長永和兩個人站在那兒,一名刑警把董涵從樓裡帶了出來。一名男子看到她之後,上前和劉長永握手:「給咱們分局的工作添麻煩了。」

劉長永笑臉相迎:「哪裡的話,麻煩您轉告孫書記,我們這也是職責所在,對不住……」簡單寒暄後,董涵等一行三人離開。

劉長永轉身,臉上的笑意還沒散盡,發現周巡正在身後盯着他,愣了一下,上前正要開口,周巡先說話了:「什麼時候你官大我一級了?」

劉長永也無奈:「哎,你這……」

周巡也沒好臉色:「這個姓董的冒充刑偵人員擅闖案發現場,泄露偵查線索,還不提她是不是侵犯了被害人的隱私權。我前手讓轉治安處理已是手下留情,想不到後手你就能把她放了,簡直皇恩浩蕩啊!」

劉長永聽完這話,繃起了臉:「我是沒你官兒大,但人家這是帶着區委孫書記的批示過來要人,有本事你去區里鬧!」

周巡半點也不客氣,頂回去一句:「不用你提醒我,等案子結了,我還真得去區里要個說法!」

劉長永剛要忿忿離開,周巡攔住他:「話說回來,這麼嚴重的命案放在眼前,你除了領着閨女參觀曙光四號院樓盤以及跟區領導套近乎,能不能也盡點刑警的本分?」

劉長永咬了咬牙,滿不在乎地一攤手:「行!周隊,您分派工作吧。」

周巡樂了,翹着大拇指往身後的樓道指了指:「第二和第三談話室,兩方被害人家屬都對屍檢解剖很有意見,你這麼擅長搞人際關係,接待一下吧。」

此刻,檢驗科的辦公桌上,鋪着整整一個桌面的黑色塑料布,屋裡所有的刑警都圍在四周,正拿各種顆粒狀的碎玻璃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