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追兇:第二章 新手 · 4 線上閱讀

周巡只得點頭同意。周舒桐如蒙大赦:「謝謝關老師、周隊。」說完,小姑娘一溜煙兒地跑了。

裡屋觸目可及,一片鮮紅,技術隊忙得不可開交。周巡問:「怎麼樣?」

技術隊刑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大量的血跡指紋和血跡足跡,兇手在床上肢解的屍體,床單和床墊吸收了絕大部分的血液,還有部分臟器留在了床上。」

周巡從床頭柜上拿起一罐餅乾,沖關宏峰搖了搖,關宏峰無奈地點點頭。

周巡心安理得地拿了一塊出來,嘎嘣一口咬了下去,邊嚼邊看着關宏峰來回走動觀察現場,問道:「往下怎麼辦?」

關宏峰道:「意料之中,證據夠你排查兇嫌的了。但重點是……」

周巡接話道:「重點其實是,兇手怎麼進來的,對吧?破門咱倆都看了,兩道門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鎖也不是新換的,所以說要麼是被害人自己開門讓兇手進來的,要麼就是兇手持有這裡的鑰匙。來點?味道不賴。」

關宏峰推開他伸過來的手,道:「不過,要說誰有鑰匙的話,無外乎是房東和這兄妹倆。」周巡問:「那謝靜的男朋友呢?」

上午9點30分,周舒桐正在樓下詢問房東。房東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聞言一臉不可置信:「不可能!這房子鑰匙一共就兩把,一把我這兒,一把在謝靜和她哥那兒。」

周舒桐問:「有沒有可能謝靜私自去配了幾把呢?」

房東一瞪眼睛:「那我上哪兒知道?你趕緊跟我說說我那房子怎麼了?謝靜人呢?她哥呢?」

房東想要往樓里走,被周舒桐眼明手快拉了回來:「這個……勸您還是別上去的好。」

房東頓時更不滿意了:「我修門的錢你們誰給報銷?總不能就這麼給我把門砸了算我倒霉吧?」

周舒桐安慰他道:「您放心啊,我們……」她說話的當口,注意到樓拐角處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身黑色的皮衣,上面裝飾着紅色的火焰花紋,手裡拿着一個紅黑相間的摩托車頭盔。

他轉過頭來看到樓下停着警車、聚着警察,臉上浮現出驚恐的表情。

周舒桐頓時想起那保安說的話。「反正肯定帶着紅色的頭盔!火紅的,可扎眼了……」

她一念及此,也顧不得房東了,快步沖那個年輕人走去。

年輕人一見周舒桐走來,掉頭就跑。周舒桐心狂跳起來,丟下手裡的東西拔腿就追,邊追邊用步話機報告:「周隊周隊,現場發現疑犯,正向小區東門方向跑。」

步話機中很快傳來周巡的聲音:「收到,附近人員,立刻封鎖東門!再說一次,立刻封鎖東門!」兩人一前一後追到樓後,年輕人跨上一輛白綠相間的摩托車疾馳而去。

門口負責封鎖的民警準備不足,封鎖不及,被他衝出了大門。周舒桐跑到大門口,見摩托車已絕塵而去,扶着膝蓋喘氣。

就在此時,一輛越野車從小區門口開出來,在周舒桐身邊一個急剎,周巡坐在駕駛席上,冷靜地問:「嫌犯特徵。」

周舒桐直起身,快速道:「二十多歲,紅火焰花紋的黑皮衣,紅黑色頭盔,白綠相間的摩托車,沒看到牌照。」

周巡又問;「方向呢?」

周舒桐伸手指了一下,周巡二話不說,一腳油門沖了出去。周舒桐一看周巡沒管自己,很是沮喪無措,跟着跑了兩步。正沮喪的時候,一輛警車停到她身邊,關宏峰坐在駕駛席上,低聲道:「上車。」

上午9點35分,關宏峰慢悠悠地開車出了小區。

周舒桐在一旁干着急:「關老師,快啊!他萬一逃了就難抓了。」

她一邊要去開警燈,關宏峰攔住她:「別開那個,聽着鬧心。」

周舒桐心急如焚,偏偏關宏峰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只得提議:「要不我來開吧。」

正巧是紅燈,關宏峰停下車,轉過頭來,看着一臉激動的周舒桐,笑了笑:「年輕是好,熬個夜跟沒事兒人似的。」

周舒桐着急道:「不是……關老師……」

關宏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道:「心放回膛子裡去吧,沒看周巡衝出去了麼?有他在,沒追不上的犯人。」

周舒桐愣愣地道:「啊?」

關宏峰也笑了:「別看你們周隊大腦不好使,小腦可是野獸級別的,是條標準的好獵犬,追上了你就甩不掉那種。」

周舒桐也冷靜了,「嘿嘿」笑了兩聲:「對哦……要這麼說,畢業之前我就聽說,周隊是他們那屆偵查系的武狀元。而且畢業散打比賽上還打敗了公安管理系的一個獨孤求敗呢。」

關宏峰想了想:「嗯,有這麼茬子事。輸給周巡的那小子也不賴。後來好像去了海港刑偵支隊,叫趙什麼誠來着……」兩個人正說話,步話機里傳來周巡的聲音。

「竹皿街東北路口截獲嫌疑人,附近人員支援清理現場。」

前後不過五分多鐘,周舒桐想起了關宏峰的「獵犬說」,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9點40分,竹皿街東北路口處。

周舒桐目瞪口呆地看着現場,心說這哪是獵犬啊,得是頭老虎吧?越野車已經半騎上人行道了,摩托車被撞得遍地零件,先前那年輕人趴在地上,捂着腿,不住地呻·吟着。周巡大馬金刀地坐在馬路牙子上,叼着煙,正翻看着年輕人的錢包,他抽出謝靜和他的合照、身份證後,把錢包扔回年輕人身上。他顯得有些落寞,把照片遞給周舒桐和關宏峰看:「終於知道謝靜長什麼樣兒了。」這是個年輕女孩兒,長得不是很漂亮,但無疑很陽光。三個人一時誰都沒有說話。

上午11點整,刑偵支隊審訊室隔壁。關宏峰、周巡、周舒桐站在單反玻璃前,觀察者着審訊室的謝靜男友——他低頭坐在輪椅上,一條胳膊被粗糙地處理過,上了夾板,兩隻手戴着手銬。小汪推門進來,把案卷筆錄紙往桌上一扔,坐下來拿起筆,邊寫邊頭也不抬地問:「跑?跑什麼呀?」

對方頭垂得更低:「有人追,我……我下意識就跑了。」小汪冷笑:「沒做虧心事,警察追你你就跑?」男友嘿嘿笑道:「不是,警察牛唄,見誰抓誰不是?」小汪怒道:「廢話!你要不跑能追你嗎?」

隔壁,關宏峰看着小汪的拙劣表現,失望地笑出聲來。周巡也看到了他的表情,罵道:「真廢物。」

關宏峰轉頭對周舒桐說:「你去,換他出來。」

周舒桐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周巡,顯得有些緊張,含糊地說:「我能行麼?這麼大的案子,我畢竟是第一次審訊,是不是還是關老師或周隊一起……」

關宏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去吧,別忘了我剛才教過你的。」周舒桐鼓足勇氣,點點頭出去了。

周巡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瞥了眼關宏峰:「真放心讓這丫頭自己來?」

關宏峰無所謂地道:「反正指紋、足跡已經比對過了,又不是兇手,不影響,讓孩子們練練手。」

周巡看了他一眼,有點心虛:「那也一準兒背着什麼事兒呢!要不跑那麼積極幹嗎?隱藏的馬拉松種子選手?」

關宏峰笑了笑:「對啊,你把人家撞成這樣,他要是沒事你就該有事了不是?」周巡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周舒桐深吸口氣,進屋。小汪站起來,與她擦肩而過,周舒桐強作鎮定地在位子上坐下。謝靜男友抬起頭來,打量周舒桐,等着她發起攻擊。

周舒桐卻靜默不語,盯着這個男人看。她細細回憶着來的路上,關宏峰在車上對她說的話。

「其實,審訊是一種溝通方式,和所有的溝通形式一樣,過程中的問答,存在着真真假假。想知道什麼是假的,首先確定什麼是真的。所以先問一些嫌疑人不大可能、或沒必要撒謊的問題。」

周舒桐繼續盯着謝靜的男友。

「姓名。」

「吳浩。」

「年齡。」

「25。」

周舒桐觀察他回答問題時的樣子,所有的表情都成了慢動作放大。

「通過對他語調、語速、措辭、表情、肢體動作等等的觀察,我們來取得嫌疑人的心理基線,也就是說,我們要大致把握他在說實話的時候,會呈現出怎樣的狀態來。」

周舒桐閉了閉眼,繼續問:「家住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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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幾口人?」

「我和父母一起住,我爸是……」

周舒桐沉默,腦中再次回想起關宏峰的話。

「之後,拋出一些我們掌握到的,但對方不一定會如實回答的問題,用以刺探對方重視的是什麼,以及大概會在哪個方向上布謊。」

周舒桐想了想,問:「你今天去小區做什麼?」

吳浩開始躲眼神,沒受傷的那條腿往內側收緊,周舒桐都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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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舒桐緊接着問:「哪個朋友?」

吳浩無措地左顧右盼,舔嘴唇、吞咽口水、不回答。

「很多時候,肢體語言是一種源自本能意識的行為,很難控制,所以常常會從一個說謊者身上,讀到與他陳述相反的肢體動作。」

周舒桐趁熱打鐵:「知道為什麼抓你麼?」

吳浩低下頭。在周舒桐眼裡,他低頭的瞬間,其實是一個類似於點頭的動作。吳浩看着自己的腳,嘟囔:「不知道。」

「在發現受審者的布謊方向後,我們就可以有針對性地向對方施加壓力了。」

周舒桐的嘴角浮現起一絲微笑:「你和謝靜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吳浩緊張、流汗,用沒打夾板的手撫摸頸動脈:「就是……就是朋友。」

周舒桐道:「朋友?」

吳浩調整坐姿,身體前傾,嬉皮笑臉地道:「就是……談對象那種嘛。」

「但無論如何,一個重要守則,就是永遠不要讓他預測到你問話的方向,否則他們會有某種心理預期,建立防衛機制,造成溝通壁壘。作為發問者,要儘可能維持知曉一切、且高深莫測的姿態。」

周舒桐身體後仰,慢慢地靠到椅背上,慢慢地道:「那你還說不知道為什麼抓你?」

吳浩愈發慌亂:「謝……謝靜都和你們說什麼了?」

周舒桐略顯吃驚,不自主地望向單反玻璃一側,另一側有關宏峰、周巡和小汪。

小汪嘀咕:「看來真不是他殺的啊……」周巡皺起了眉頭。

周舒桐仿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轉回頭,表情如常。

「不要在受審者面前暴露出任何驚訝、慌張、高興或憤怒的情緒——記住!是你在審他,不是他審你!」

周舒桐捏了把冷汗,故意維持緩慢的語速:「你覺得她還能跟我們說什麼?」

吳浩被這一句話擊潰了,再也不裝模作樣,苦着臉道:「警察同志,您千萬別信她說的,我……我就是負責找下家兒,那車都不是我偷的,而且我早就打算不幹了……」

周舒桐有些興奮,但面上卻不敢表露出來,低頭記錄。

關宏峰瞥了眼周巡:「成了,估計是盜竊銷贓的團伙,這處分你算是躲過去了。」

他起身離開,周巡迴頭囑咐小汪:「等周舒桐做完筆錄,這案子六探組另案處理。着重也問一下他最後見到謝靜的時間,再就是謝靜兄妹的一些情況。」

小汪道:「了解!」

周巡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氣不打一處來,斥道:「幾十歲的人了,還不如人家一個剛畢業的丫頭片子!你好意思嗎?」他說完摔門離去。

屋裡剩下小汪一個人。小汪也不大在意,嘀咕了一句:「也不看跟的師傅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