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給我一個姑娘:第41節:好久沒一起玩玩了 線上閱讀

放學,我決定回家。我們一塊推車出校門,門口有一輛銀色的「皇冠」停着,張國棟後來說是鼠皮色的。朱裳走近的時候,車門打開,兩個穿西裝的人鑽出來把朱裳攔住。我、張國棟、劉京偉的步子放慢,朱裳聊了幾句,一臉的不高興。平時,朱裳雖然不愛說話,但從沒有把不快堆在臉上。

我停了下來。張國棟後來說,他很少看見我的眼睛裡充滿這種兇狠躁戾之色。

那兩個人長得滿帥,領帶也不像是從小攤買的,紅底藍花。張國棟、劉京偉是我見過的長得最有男人味的男孩,但比起那兩個人來,還是一眼就覺得嫩得像個青蘋果。

那兩個人一臉的和顏悅色。朱裳只是搖頭,手死死地插在牛仔褲兜里:

「我要回家。」

其中一個人抓住朱裳的胳膊:「沒事,吃頓飯,唱唱歌,然後我們一起送你回家。挺好的天。好久沒一起玩玩了。」

朱裳搖頭:「我要回家。」

「是不是功課還沒做完?真是小妹妹。要不然像以前一樣,我們先幫你對付完作業再去玩?」那人的手還抓着朱裳的胳膊。

朱裳搖頭:「我要回家。」

我聽到朱裳說到第三遍「我要回家」,便把手裡的車摔在地上。我儘量平靜地說:「把手放開,人家不樂意。」

「你誰呀?」

「她同學。」

「是麼?」拉着朱裳的男人問朱裳。

朱裳點頭。

「江山代有玩鬧出,咱們老嘍。」兩個男人相視一笑。

「別廢話,把手放開。」

「要是不放呢?你嘴唇上的鬍子昨天第一次剃吧?」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進褲兜,兜里放着一把彈簧刀。

這把刀是很早以前從雲南帶過來的。最近,和我一起受老流氓孔建國教育中的一個小流氓,剛把一個呼家樓的小痞子廢了,自己去河北躲風頭了。小痞子的髮小們糾集了一幫人叫囂要報復,時常拎着鏈子鎖、管叉之類的在校門口晃悠。我怕找上自己,沒一點準備,就請老流氓孔建國開了刃。老流氓孔建國說刀的鋼一般,但是很亮,在陽光照耀下陰森怕人,而且彈簧很好,聲音清脆,所以這把刀最大的威力就在於彈出來那一下子嚇人。

現在,我不想嚇人。

學校門口的汽水攤就在一步之外,賣汽水的小姑娘正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歡快地關注着這場熱鬧。我一步跨到汽水攤,抄起兩瓶麒麟汽水,先將左手一瓶砸在自己頭上,瓶子在我的頭上碎開,血和黏甜的汽水順着頭髮流下來。那個人還沒有醒過神來,我已經將右手的另一瓶掄到他頭上,更多的血同汽水一起從那人剪吹精緻的頭髮上流下來。他抓着朱裳的手慢慢鬆開了,身子也慢慢癱軟到地上。藍地紅花的領帶像吊死鬼的長舌頭一樣無力地舔着地皮。

我剩在左右手上的兩個半截汽水瓶對着同來的另外那個人,半截汽水瓶犬牙交錯的玻璃上夕陽跳動,直指着那個人粉白的一張臉。劉京偉和張國棟已經伸手從書包里掏出了傢伙。

「帶你的朋友去醫院吧,朝陽醫院離這兒挺近的。」我說完,把半截瓶子扔在地上,掏出兩塊錢遞給賣汽水的小姑娘,然後扶起自己的車往家走。朱裳跑過來攙住我的胳膊,我感到朱裳微微靠過來的身子和一種被依賴的感覺。

「你也上醫院去看看吧。」朱裳後來說,她攙住我的手當時碰到我的單衣,她知道我的單衣下面的肌肉堅硬如石。

「不用,還是一起回家吧。」挽着自己的朱裳沒有太多的表情,身上還是那股淡淡的香。我忽然想,為了這種被依賴的感覺付出一切或是在此時此刻就地死掉,絕對是種幸福。

朱裳陪我走到四樓,在我的房門外停下來,她隨意順着樓道的窗戶向外望了一眼,要落山的太陽將天空塗抹得五色斑駁。下了班的人手裡拿着從路邊小攤上買的蔬菜和當天的晚報,面無表情地朝家中走去。胳膊上戴着紅箍的老太太們,三兩成群,瞪着警惕的眼睛,焦急地盼望社會不安定因素的出現。

「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朱裳說。

「不用了。」

「今天的事,多謝了。」

「不客氣。」

「那我回去了。」

「要不到我屋裡坐坐?」

我察覺到朱裳思路里明顯的停頓,樓道里開始有腳步聲,下班的人陸續回來了。朱裳說:「改天吧。今天心裡有點煩。我不知道。」

我回到屋裡忽然感覺天地一片灰暗。我走到桌子前,拿起涼杯給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水進入咽喉的時候發出了很大的響動,幾乎嚇了我一跳。拉上窗簾,現實和感覺統一起來,變得一樣昏暗。這時候,我聽見了一種有節奏的聲音。我癱坐進沙發里,那種聲音單調惱人,頭疼得厲害,我聽見頭部血管的跳動,就像小時候拿一根木棒撥動公園圍牆的鐵欄杆,如果出神聽,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會形成一兩個固定的詞彙,不同的人聽到的並不相同,仿佛夏天的蟬聲,有人說是「知了」,有人說是「伏天」。我耳朵里的聲音越來越大,節奏越來越快,反覆叫着一個名字:「朱裳、朱裳、朱裳。」我聽不下去了,頭疼得厲害,那聲音是從腦子裡面發出來的,就像是顱骨沿着骨縫一點點裂開,互相摩擦着似的:「朱裳、朱裳、朱裳。」

天開始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