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尾聲 愛之喜悅 · 下 線上閱讀

小城從一端步行到另一端只需要10分鐘,除了一塊兒去古城堡參觀,他們決定各自行動,林樂清拿了相機去拍各式建築,辛辰興之所至,漫步而行。

隨處都可見衣着隨便甚至赤膊而行的遊客,河上有人興致勃勃地劃橡皮艇,河邊有人就地躺下,將腿搭在岸邊曬太陽發呆,人來人往,熱鬧卻並不擾攘。

辛辰以前習慣大步疾行,不愛無所事事地閒坐,來到這兒卻被所有人的閒適感染,分外放鬆,走走停停,隨意地在露天咖啡館的木椅上、小巷台階、河岸邊的石凳上休息。

有男人來與她搭訕,不過她英語平平,也無意與人閒聊,都只笑着搖頭。偶爾一個糾纏不去的,並不討厭,只是在她身邊坐着,翻本旅行對話手冊出來對她嘮叨,一時日語、一時中文,仿佛要做會話練習,林樂清剛好轉過來,手搭到她肩上,對那人一笑,那人便也知難而退了。

「我要告訴路非,他該着急得睡不着覺了。」林樂清坐到辛辰身邊,一邊擺弄相機,一邊說。

辛辰只看着方磚路上的一個小女孩出神,她看上去大概只一歲多一點,細軟的淡栗色頭髮被風吹得飄揚着,雪白的皮膚,一雙灰藍色的大眼睛幾乎與小小的臉蛋不成比例,樂呵呵地舉着胖胖的小手向前走,步履蹣跚卻毫不遲疑,撲向蹲在她前面的母親,另一個男人在一邊含笑看着。辛辰拿過林樂清手裡的相機,迅速調整焦距光圈,連拍了幾張,剛好捕捉到小女孩撲入媽媽懷裡相擁的瞬間和毛茸茸小腦袋擱在媽媽肩頭露出的頑皮笑容。

林樂清接過相機,看得讚嘆:「這張拍得真好,背景虛化得恰到好處,角度、神情都無可挑剔。」

他站起身,拿相機走過去給那個站着的男人看,那女人也抱起女兒細看着,開心地笑,交談幾句,那男人拿出紙筆寫了點什麼遞給林樂清,然後轉頭對一直坐在原處的辛辰揮手致意,她也笑着對他們揮揮手。

「他們很喜歡這幾張照片,讓我謝謝你,給了我郵箱,請我回頭髮給他們。」林樂清坐回她身邊。

辛辰微笑不語,如果只她一個人在這兒,她不會主動拿相機去給別人看。事實上,她迴避着跟人加深聯繫的機會,寧可與陌生人結伴而行,去少有人生活的地方徒步,現在置身如此溫暖的風景中,她突然感到悵然若失。

那個年輕的母親抱着女兒,丈夫的手搭在她腰際,一家三口依偎着,一邊交談一邊慢慢地走遠,陽光下他們的身影鍍着與這個小鎮同樣的金色,親密得沒有間隙。

她也曾經與一個男孩子這樣挽手同行,繞着公園後面那條安靜的林蔭路一直走,從夕陽西沉走到路燈齊明,他們的身影時而長長地拖在身後,時而斜斜地印在前方。她挽着他的胳膊,頭靠在他肩上,一高一矮的兩條影子始終重合着一部分,那個情景已經深深刻進她的記憶中。

「我們這樣,能算戀愛嗎?」這句話伴隨着回憶重新翻湧上她的心頭。

已經有兩個男人對她說過這話了,雖然馮以安冷漠,路非溫和,可質疑是一致的。

你真的要與所有人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嗎?在路非越來越多地重新占據你的心以後,你真的能夠堅守這個距離嗎?她這樣問自己。

「在想什麼,合歡?」

「我在想,我現在似乎很怯懦了。」對着樂清,她並不介意吐露心事。如懿傳小說

「你怯懦?怯懦的人是不敢去走滇西北那條路的。」林樂清不以為然,辛辰將老張發在驢友網上的攻略鏈接給了他,他看得入迷,「說真的,我明年打算有時間也去試試。」

「那不是勇敢啊,那只是與人結伴走一條人少的路而已。我理解的勇敢是。」辛辰偏頭想了想,「就像那個小女孩,剛剛學會走路,可是走得多堅定,沒有一點害怕。」

「這個比方不成立,那是因為她再小,也知道有她媽媽的懷抱在前面等着,沒什麼可怕的。」林樂清拿鏡頭布小心地擦拭着鏡頭,漫不經心地說。

可是有一個懷抱等在前面,她也遲疑了,哪怕那個人是路非。慶餘年小說

這種遲疑甚至不關乎信任。

她以為自己已經有了對待生活的全套邏輯,卻全然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了面對的勇氣。明蘭傳小說

路非發過來德文地址,同時加上了中文注釋,是奧地利製造業中心斯泰爾(Steyr)下面的一個小鎮。林樂清跟旅館老闆打聽後,知道本地有人提供到離捷克境外南邊僅30公里的奧地利第三大城市林茨(Linz)之間的包車往返服務,車程只需一個半小時,而林茨到斯泰爾只有40公里,那邊交通很方便。

十二年過去了,她還會住在原處嗎?辛辰毫無把握,不過她決定去看一看,她對母女相認、和解之類並沒有什麼興趣,只是打算從直視自己生活中的第一個缺口做起。

辛辰打電話給路非,告訴他自己的安排:「我打算後天去一趟斯泰爾,最多兩天時間,樂清按原定計劃去溫泉城,我會和他在布拉格碰面一塊回北京。」

「我現在已經在機場,馬上坐飛機到維也納,你把手機開着,我們在林茨碰面吧。」路非不等她反對,「這不是一個單純的旅行,不用你獨自去面對。」

接近林茨時,首先看到很多高聳的煙囪。這是辛辰頭一次沒來得及做功課就踏上的旅途,只聽林樂清翻譯旅館老闆的介紹,此地是奧地利的工業區。她自己出生長大的城市也以工業聞名,然而進入市區她才知道,林茨也是一個文化氣息深厚的城市。

她與路非約好在市中心的廣場碰面,那裡有黃色的微型觀景列車。她本來無心觀光,但時間還早,便坐了上去,車上居然有中文解說,而且配合景點播放音樂,到莫扎特曾居住的地方,放的是他為此地寫的《林茨交響曲》;列車駛過林茨大教堂,響起布魯克納*的宗教音樂。半個小時下來,就瀏覽完市內主要景觀返回廣場。

路非到達時,打辛辰手機,她很快接聽:「我在廣場東邊市政廳旁邊,你聽——」

手機中傳來路非熟悉的小提琴曲旋律,克萊斯勒的《愛之喜悅》。他的心瞬間停跳了幾拍,他帶着小提琴出國留學,拉琴是他閒暇時的自娛之一,他當然記得這首曲子意味着什麼。

奧地利是個音樂的國度,隨處可見街頭藝人。四年前的一個深秋,他到維也納出差,辦完公事返回酒店的途中,也在這首曲子聲中停住腳步,站在寒風瑟瑟的天氣里,聽着這首充滿快樂、喜悅與浪漫的曲子,他不能不想起生命中逝去的那個和煦春日、那個明媚笑容。

在異國陌生的城市,他們竟然又同時聽着這首樂曲,兩人保持靜默,直到一曲終了,路非輕聲說:「謝謝你給了我這樣單純的喜悅。」

辛辰握着手機,神馳於第一次聽他站在她面前為她演奏時的情景,從那時到現在,她曾一度以為隔了無法逾越的關山歲月,兩個再無可能有交集的人生軌跡,竟然重合在了這個陌生的城市。

另一首巴赫的名曲《G弦上的詠嘆調》從手機中傳來,路非穿過廣場,越走越近,音樂在耳邊放大。

古老的市政廳一側,一個留着絡腮鬍須的中年男人正專注地拉着小提琴,遊客叢中,他一眼看到辛辰背着背包,彎腰往琴盒中放入一張歐元鈔票,然後站起身,手中仍然握着手機。路非站到她身後,正要將手放到她肩上,只見她微微側頭,對着手機輕輕說:「我愛你,路非。」

伴着小提琴樂曲,這個聲音同時從她的唇畔和手機聽筒傳來,直到鑽入路非的心底,他放下手機,將她摟入懷中,緊緊地抱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