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二十二章 那不是我的風景 · 下 線上閱讀

召集人老張來自北京,是走慣江湖的典型老驢,談吐風趣,思維嚴謹,此時正仔細與應徵做背夫的村民交談着。幾個同行驢友來自全國各地,做着不同的行業,有兩個年輕男士才開始戶外運動經驗稍差,高談闊論,激動溢於言表。其他人都算是老驢,到過不少地方,表現得很淡定。辛辰與同行女孩桃桃隨意閒談了幾句,這女孩子倒是跟她一樣話並不多,讓她鬆了口氣。

辛開宇的電話打了過來,「辰子,你沒告訴路非你要出門嗎?」辛辰一怔,辛開宇接着說,「我散步回來,在樓下碰到他了,還提着行李,應該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

「他也沒告訴我他要過來好不好。」法醫秦明系列

辛開宇笑了,「有個漂亮女兒,爸爸就是有面子,沒關係,他去找酒店住下了,你還是給他打個電話,安慰一下他。」

辛辰撲哧一笑,「這是你的經驗之談嗎?」

「是呀,男人很吃這一套的。」歡樂頌小說侯衛東官場筆記

辛辰先給辛開宇打電話報了平安,然後打通路非的電話,告訴他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金瓶梅詞話

「你把這次具體的行程告訴我,我至少有個心理準備,哪些路段會聯繫不到你。」路非的語氣第一次透出了嚴厲和焦灼。

辛辰遲疑一下,「我待會兒發短信告訴你網址,你自己上去看吧,但不要受驚,時間和距離是長了一點,這段路線艱苦,不過並不危險。」

「沿途風景美嗎?」

辛辰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用美來形容太簡單了,其實有些路段很乏味,好多山區農業開發過度,原始景觀已經被破壞了,怒江江水濁黃得比長江還厲害。丙中洛這個地方也不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沒有多少少數民族人文色彩了,但過了老窩埡口以後,地勢險要,植被豐富,景色很壯麗。」

「我一直想弄清楚驅使你上路的原因,小辰,去過這麼多地方,找到不知名的道路通向哪裡了嗎?或者你只是期待見識所有沒見過的風景?」

辛辰沉默,過一會兒才回答:「路非,我現在坐的位置,根據攻略介紹,如果到了冬至那一天,可以看到兩次日落,太陽先落入了西南角的貢當神山背後,大概隔半個小時以後,太陽會又一次從貢當神山後出現,天邊現出晚霞,再隔半個小時後才落入高黎貢山的背後,想象一下確實很神奇。」

「你覺得這神奇就是艱苦行程的報酬嗎?」

「不,其實現在已經沒有多少人類沒到過的地方了。網上把一切都介紹得很詳細了,道路會通向哪裡,美景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出現,在哪裡可以吃到美味的食物。我如果有幸趕上冬至那一天過來,也不過是看着時間,等待太陽在多少分鐘後再次出現,然後再次落下,美則美矣,一切都沒有懸念。」她的聲音輕柔,帶着點慵懶,慢悠悠地說,「看不到那個景象,我並不遺憾,走在路上就是這樣。有時可能會因為各種原因錯過你一心期待的東西,可是錯過了也不值得可惜;有時期待越多失望會越大,可是總還有別的風景等在前面。所以要我說我喜歡的是什麼,我真的說不好,我只知道我享受在路上的感覺,不用去想究竟會停在什麼地方,這就足夠了。」

路非一向敏銳,當然不能不留意到她話中隱含的意思,「我沒參加過徒步,小辰,不過我想,如果我有一個目標,那麼我所有的行程必然都是向着那個目標。我期待的那個人並不是風景,不會留在原處等我意識到錯過再折回頭去,可在知道自己的期待以後,別的人就再不可能是我的風景了。」

辛辰握着手機,凝視遠山,她的四周是一片黃昏的晦暗,日落以後晚霞漸漸消失,不遠處有同行的驢友在抽煙聊天,幾個煙頭隨着他們手的動作閃動着暗紅的微光,與她混帳的女孩子桃桃正埋頭不停地收發短信,屏幕幽光襯得她臉上的表情似喜似愁,不問可知,那些短信與她討論的不止風景。

「你以前批評過我的作文寫得差勁,思維發散,總是欠缺立意和點題。」她輕聲笑,「看來我現在還這樣,好不容易打打比方,借物諷人,一樣沒說服力。好吧,我們都按自己的想法生活好了。」

路非打開辛辰隨後發來的網址,找到那個召集帖,看着那個帶着由少數民族色彩的陌生地名串起的路線,長久出神。

9月30日那天,他讓秘書訂好機票,結束工作後就趕往了昆明,並不是想給辛辰一個驚喜。事實上,他想辛辰大概不大會歡迎他的造訪,不管有沒事先打招呼。他只是在盡力把他們之間脆弱的聯繫加強一點,可是辛辰顯然並不打算給他任何機會。第二天昆明這個旅遊城市湧入大批遊客,而他只能逆流返回。

接下來,辛辰與他的電話聯絡也是斷斷續續的。他每天打她的手機,聽到的多半是「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後再撥」。

查看網上公布的行程,他推測,她應該走到了號稱「最後的處女地」的獨龍江,而她打過來,有時用手機,有時用客棧的固定電話,報出一個陌生的地名,多半聲音疲憊,打着哈欠,三言兩語,說完便掛斷。這一天夜裡,她卻帶着點微醺的醉意,四周是高聲談笑,還有個男人扯着嗓子唱Bob Dylan的Blowin’in the Wind,聲音嘶啞,可豪氣不減。

「你想象不到,沿途居然什麼酒都有賣的,啤酒、白酒、葡萄酒、威士忌、桃子酒、玉米酒、穀子酒,呃,」辛辰發出個近似於嘔吐的怪聲,「還有蜂蛹酒,好噁心,再怎麼據說大補,我也不要喝。」

他笑道:「不管什麼酒,都不要喝過量。」

她頓時起了疑心,「是不是那天我喝醉了以後行為很過分?」

他想起那個柔軟的嘴唇、靈巧的舌頭、緊緊繞在他脖子上的手臂、在他懷抱中微微戰慄的身體,血液頓時發熱,心跳加快,聲音喑啞下來:「總之,等你回來後,在我身邊,喝多少都沒關係。」

他黑色睡衣敞開領口處的那個吻痕不期然浮上她腦海之中,再聯想到回家後洗澡時在自己身上看到的同樣痕跡,她面孔一下漲紅了。

她一直迴避去想這件事,可是此時酒意上涌,疲乏的身體有飄蕩感,哪裡還控制得住心神。

那晚的情景突然以驚人的清晰感重現在她眼前:她主動探身上去,索取着他的吻,他壓住她,伴着讓她窒息的重量而來的是她低而滿足的*……她不知道這一切是出於自己酒後的臆想,還是潛伏的記憶在最不恰當的時候翻湧而來,抬手捂住眼睛,匆匆掛斷了電話。

路非在網上搜索打印出來的線路圖上做了一個記號,她已經走出了獨龍江,到達了孔當,按照計劃,下一步是穿行麻必洛,那是一片約12公里的無人區,溯溪而行,基本上沒有路跡可循,屬於熱帶雨林地貌,多蛇、多螞蟥。然後下一步到達西藏境內的牛棚,開始梅里雪山的南線外轉,這個季節,那邊已經開始有了風雪。

他的工作比他想象的更為忙碌,一方面要將投資公司的運作帶上正軌,一方面要不停地接觸各方面介紹來的力圖爭取投資的客戶。他第一步做的是把市場部職能進行細分,設立專人對所有意向項目進行系統的投資收益與風險控制研究,公司以前在這方面基本是空白,他不得不將大量的時間花費在上面。

然而再繁重的工作也沒法紓解他的擔憂,他收集的沿途資料越來越詳細,那條漫長的線路在他腦海中越來越清晰。

當辛辰從阿丙村打回電話時,他鬆了口氣,「九月下旬是轉山的旺季,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人,那邊有藏式廊屋,可以不用在外面露營了。還有歌舞廳,如果不是太累,可以去放鬆一下。」

辛辰一怔,笑了,「呀,你功課比我做得齊全了。」

這是那天帶着酒意打電話後,他們頭一次聯繫。

辛辰先給父親打了電話,辛開宇告訴她:「你大伯已經發火了,說我不該放任你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不算危險啊,就是時間長了點,我馬上給大伯打電話。」

她打辛開明的手機,果然大伯聲音嚴厲:「你一個女孩子,哪怕出國玩一下我都能理解,為什麼一定要去那些地方?」

辛辰笑道:「大伯,別生氣啊,跟我一塊走的還有個女孩,是上海外企的白領,很安全的。」

「你那個不負責任的爸爸,根本說不清你的去向,要不是碰到路非跟我解釋,我還真不知道你瘋到哪兒去了。」

辛辰只好撒嬌,「大伯,真的沒事的,你看這裡又有電話,又有小賣部,可以買到可口可樂,對了,還有舞廳,不是與世隔絕的地方。」

「總之你儘快從西藏回到雲南境內來,不要在雪山那兒多停留,趕上暴風雪可不是好玩的事。」

辛辰答應不迭。

「好好把腳泡一下,方便的話,把鞋子、帳篷烤乾。」路非輕聲叮囑着,「最好自己做飯吃。」

辛辰笑出了聲,「難道你也看到了那個傳說?「

阿丙村是轉山必經地,據說以前此地有下蠱的風俗,虔誠的藏族轉經人中流傳着這麼一句話:餓死不吃阿丙飯。

「別的我都不怕,我只怕有人下蠱,你留在那裡再不肯回來。」路非同樣笑着說,「可是不要緊,你不回來,我會過去找你的。」

「如果我中的那種蠱讓我前事渾忘呢?」

路非顯然並不欣賞這個玩笑,簡單地說:「那我到你面前來重新介紹自己好了。」

她只覺得自己的心如同蛋殼被敲擊了一下,出現一個裂紋,她不知道緊接着這個裂紋會不會擴大引出更多的縫隙,她的決心會不會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