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二十章 下一刻來臨之前 · 下 線上閱讀

「以後我不會放你一個人了。」他輕聲說。

而她並沒留意聽,只繼續顧自地說着:「有這麼多人送我,我一個人去哪裡都沒關係了。」

「一定要走嗎?」

她笑得身體在他臂彎中有輕微的抖動,「你跟所有人都說了再見,卻不離開,那才真叫討厭。」

「如果我請你留下來呢?」他的心臟加快跳動,等待她的回答。她卻仿佛沒有聽到,咯咯笑了,將話題轉開。明朝那些事兒小說

「今天真開心,好久沒喝這麼多。上次還是在新疆的塔什庫爾干,呀,我忘了都有哪些人了,大家是到了新疆才認識的,根本叫不出名字。不過你有沒發現,有時對着陌生人講心裡話更痛快一些。」明蘭傳小說

路非一向自控,喝酒從來是略有酒意即止,更不可能對着陌生人傾訴,然而他現在倒希望辛辰保持這個狀態,將自己當成一個陌生的路人,無拘無束不停地講下去。

辛辰靠在他臂彎中,腳步略微踉蹌,「我們圍着篝火,一邊喝酒,一邊談自己的初戀,談最難忘記的那個人。大家都喝了很多,喝多了就這點好,什麼肉麻的話都敢講出來了,原來每個人心裡好像都有一個過去。」

路非已經走到了車邊,可是他不想打斷她,索性靠車站着,牢牢地抱着她。她顯然沉浸在酒精帶來的愉悅之中,這麼長久以來,頭次如此沒有防備放鬆地依偎在他的懷抱中,忘記了與他的分別,宛然回到了從前,抱着他的胳膊,絮絮說着她能想起來的所有趣事。

「那天晚上高原上的月亮很美,空氣透明,沒有一點塵埃,到處開着五顏六色的帕米爾花,每個人都在盡力抒情,得到的、沒得到的,不管生活中有沒有值得抒情的事。」辛辰的聲音低而清脆,「哎,你是在笑我嗎?」

路非搖搖頭,她也並不深究,眼神有點渙散,歪着頭想了想,不知道自己說到了哪裡,那些積壓已久的話語突然借着酒意翻湧上來,找到一個宣洩的口子,一發而不可收了。

「對啊,大家都講自己的秘密。有人比較幸運,和最初愛的人走到了一起,可他居然還是遺憾,說沒來得及有更深刻的體驗,一生不過如此,可見人心是多不知滿足的東西。」她輕聲笑,「有些舊事,說起來就真的很慘了,有人說他最愛的女孩子跟他最好的朋友結婚了;有人說愛了一個人很多年,從來沒有機會向他說起過,你猜我說的什麼?」

路非凝神注視着她的嘴唇輕輕地張合,雪白的牙齒在濃重的夜色中閃着點幽微的光澤,左頰上那個梨渦隱現,「我猜不到。」

「我說,我愛過一個人,我要謝謝我生活中曾經出現過那樣一個人,發生過那樣一些事。他後來在哪裡,和誰在一起,是不是忘了我,都不重要。我擁有過他的第一個吻,我曾是他的初戀。也許有一天,他喝了一點酒,也會這樣回憶起我,覺得甜蜜,那就很好了。」

路非只覺得喉間狠狠一哽,無法發出聲音,那份尖銳的刺痛感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將她扣緊,她卻渾然不覺,帶着笑意繼續說道:「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我,畢竟站在對面,他也認不出我來了。」她低聲嘆息,將頭抵到他胸前,他一動不動地站着,生怕打破這一刻的寧靜,生怕她會記起一切,斷然退出他的懷抱。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時間就此凝固,再沒有下一刻來臨。

她卻突然抬起了頭,定定地看着他,「當然,我是有點唱高了,不光感動了別人,還把自己都感動了。我其實沒那麼寬容感恩,很多時候,我是恨的。如果他從來沒出現過,如果我沒被他那樣愛過,我不至於在以後的生活里怎麼也放不下他,不會拿別人跟他做不公平的比較,不會辜負愛我的人的心意。」

她明明對着他,卻如同對着一個並不相干的人在回憶,路非緊緊咬着牙,她的聲音流麗輕巧,卻越來越重地刺入他心底。

辛辰醒來,只覺得口乾舌燥,嗓子有燒灼感,她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下床,腳在床邊找自己的拖鞋,卻踏在柔軟的地毯上,不禁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是躺在辛笛家書房的那張床上。她經常出行,一向並不擇床,可是黑甜一夢醒來,卻發現躺在陌生的地方,頓時嚇得瞪大了眼睛,殘餘的醉意消失得無影無蹤。

眼前是間很大的臥室,門開着,透進來一點光亮,可以看見落地長窗窗紗低垂,隨着輕風有微微的搖曳,床邊鋪着大塊的羊毛地毯,她站起身,穿上放在床尾的鞋子,向門那邊走去,這才發現外面是個書房,寬大的書桌上亮着檯燈,電腦已經進入了休眠狀態,路非背向她坐着,頭仰靠在椅背上。

她走過去,發現路非睡着了,他洗過澡,頭髮帶着點濕意,臉側向一邊,眉頭緊鎖,眉間有一個川字紋路,嘴唇抿得緊緊的,即使在睡眠之中,這張清俊的面孔也顯得鬱結,不是一個輕鬆的表情。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輕輕按在那個紋路上。她的指尖觸到他溫熱的皮膚,他一下驚醒了,抬手握住她的手,「小辰,不舒服嗎?怎麼醒這麼早?」

她猛然驚覺,這個無意識的動作來得太曖昧,連忙縮手,「口渴,我想喝水。」

路非起身,推她坐到書桌前的椅子上,「等一下。」

他匆匆走向室外,一會兒拿了兩瓶礦泉水進來,打開一瓶遞給她,她大口喝着,帶着沁心涼意的水順着喉嚨下去,嗓子的難受感覺總算減輕了。她將瓶子放到桌上,無意識地碰到鼠標,電腦屏幕重新亮了起來,出現在她眼前的是她早就熟悉的本地戶外論壇網頁。

她回頭,路非坦然看着她,伸手撫一下她的頭髮,「再去睡會兒吧,現在才四點多,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怎麼不直接送我回家?」

「太晚了,我怕吵醒小笛。」

「我每次一喝多,就會成個話癆。昨天晚上我沒說什麼……傻話吧?如果說了,千萬別當真。」辛辰有些懊惱,昨晚氣氛太過熱烈,所有熟與不熟的網友都與她碰杯,不知不覺,她便喝高了。路非送她,她是知道的,阿風畢竟是辛笛的朋友,他們並沒直接的交情,能夠不麻煩他也好。她依稀記得當時似乎很亢奮,管不住自己的滔滔不絕,可是說了什麼卻完全沒印象。

「你說了很多話,有些我會永遠記住。」辛辰驚得正要開口說話,他卻接着說,「有些我的確不準備當真,比如讓我別纏着你了。」

辛辰沒想到路非現在還有開玩笑的心情,只能勉強一笑,「這句話是我的自戀狂借酒勁發作了,可以忽視。」

路非笑了,那個笑意帶着無奈與寵愛,「我會忽視的,因為我打算一直糾纏你。」

他穿着黑色的睡衣,領口敞開,修長的頸項接近鎖骨處有觸目的吻痕。

辛辰的視線落在那裡,腦袋嗡的一響,手指本能地按到自己的脖子上,指尖下那塊皮膚有輕微的刺痛感,不用看也知道留着同樣的痕跡。

她隱約記起昨晚的夢境,似乎有緊密得喘不過氣來的擁抱,有熱切貪婪的吮吸、咬噬……那些場景飄忽,可是感受真切,她沒法再當那是一個寂寞夜晚偶爾會做的春夢了,一時心亂如麻。

路非輕輕拿下她的手,「別緊張,沒出什麼事。」

這樣安靜的夜晚,他的聲音低緩溫柔,辛辰猛然向椅背上一靠,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隨即笑了,「對不起,不管我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我都不打算負責,我去睡了。」

她站起身,回到臥室,踢掉鞋子,倒頭便睡。路非跟過來,將薄被拉上來給她蓋好,「我放了瓶水在床頭柜上,好好睡吧。」

路非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外面書房的燈也關上了。已經接近五點,室內幽暗而靜謐,辛辰卻再也沒了睡意,宿醉不可避免地帶來一點頭疼,更讓她不自在的是,現在睡的顯然是路非的床,枕上有着屬於他的清爽的男人氣息,而這氣息,分明從昨晚就開始緊密圍繞着她。

她不記得發生過什麼,然而她清楚地記得,她一直靠在一個懷抱中,正是他雙臂圈住她,穩定而溫暖,呼吸着他的氣息,配合酒精的雙重作用,讓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淪下去,不再去管其他。

上一次喝醉,還是在新疆,高度數的白酒辛辣刺激,可是不論男女,都以豪爽的姿態大口地喝着,沒有任何的顧忌。

第二天同帳篷的驢友,一個東北女孩告訴她,她幾乎一刻不停地說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話才睡着,「條理還挺清晰,聽着不像是醉話。」

她駭笑,連忙說對不起,那女孩也笑,「沒什麼啊,我也喝多了,德行也沒好到哪兒去,還抱着你哭呢,總比抱個陌生男人哭要好,哭完痛快多了。」

辛辰並沒去追問自己酒後都說了什麼,那女孩也不會提起為什麼會抱着她痛哭。萍水相逢就有這麼點好處,所有的秘密好像進了一個樹洞,旅途結束各奔東西,大家都會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

從那以後,辛辰開始控制自己,儘可能不喝過量。

可是,再好的自控都會出現縫隙,她昨晚還是喝醉了;而再深的醉意也有清醒的時刻,醒來後再記起那樣的飄浮沉溺,只會讓人更加的孤獨。

她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將頭深深地埋到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