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十九章 被加深的陷溺 · 中 線上閱讀

最初她只參加短距離縱山,後來慢慢加入野外宿營,假期有時會報名參加一些出行。他看到第一張有她的合照,心跳速度有些加快,看看時間,她那時應該剛讀大二,頭髮剪得短短的,染成稍淺的亞麻色,下巴尖尖的面孔上有着張揚凌厲的美,在一群人中十分醒目。

網友徒步結束後,比較愛拍作怪的照片發上來留念,有身材健碩的男士手牽手跳四小天鵝;有一排人搭着前面人的肩頭一齊模仿齊格飛的歌舞,齊齊扭頭,踢起大腿,指向鏡頭,也有美女秀高難度的瑜伽動作。

剛開始,這些照片裡都少不了辛辰的倩影和笑容。但沒過多久,她似乎突然沒了興致,再不肯擺姿勢,只出現在別人抓拍的鏡頭裡了。她的頭髮稍稍留長,恢復了本色。

辛辰將要升大三的那個暑期,有人發帖,邀請大家同去福建霞浦,他似乎與辛辰相熟,點名問她為什麼不報名,辛辰回帖:「暑假打算兼職工作,暫時還不想去海邊。」

路非久久地看着這個回復,他當然清楚地記得,辛辰曾說想在高考結束後去海邊,而他許願會帶她去。

不知道她後來是與誰一塊去看的大海?武動乾坤小說

讀到大三,辛辰加入了論壇一個探路小組,負責與另幾個人一道,先期探訪周邊適合徒步縱山的地區,評估行程難易、安全程度與所需裝備,再在適當的時間組織網友同行。時間都知道小說

她很少缺席小組的活動,評論路線時語言十分簡明扼要。

有一個ID「長風幾萬里」逐漸與辛辰聯繫在一起,有人發帖開玩笑歷數本論壇佳話,其中一條便是:「祝賀長風正式成為合歡的護花使者。」下面一片起鬨祝福,辛辰的回覆也是玩笑性質的:「誰是花誰護誰還不一定呢。」長風則大方地說:「我的榮幸。」除此之外,他們很少在同一個帖子裡露面,保持着低調作風,並沒提及感情或者有秀恩愛的舉動。南方有喬木小說

他去翻看長風的資料,他來自西北。想來他就是得到過辛開明讚許的那個男孩子了,他發帖頗多,看得出文采極佳,且很有思想。

在一個樓建得極高的帖子裡,大家談及參加徒步縱山的起因,幾乎論壇里所有的ID都做了回復,長風的回帖是:「討厭鋼筋水泥的叢林,行走在自然之中,樂山樂水,更能靜下心來思考生活的本質,求得心靈的平安。」

辛辰的回帖仍然很短:「想知道不知名的道路通向哪裡。」

路非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這個回復上,他同樣記得少女時期的辛辰曾對他說起過的噩夢內容:有時她好像是跑在一條總也看不到盡頭,不知道通到哪裡的路上;有時她好像在黑黑的樓道里轉來轉去,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家。

那麼噩夢仍然困擾着她,她用隨身攜帶的手電筒對付漆黑的樓道,用參加徒步來告訴自己道路總有盡頭和終點。

到了辛辰臨近畢業的那一年三月,她請假聲稱要缺席一段時間探路的活動,說近期打算去外地找工作,有熟人好奇地問她是不是打算與長風一塊去西北,她的回覆只一個英文單詞:NO。長風則保持沉默。

到了六月,長風發了主題帖,與這個城市告別,他寫得極為隱晦而文采斐然,既有鄉愁又有對未來的思索,還有對逝去時光的眷戀。論壇網友為之打動,紛紛回復,有人回憶一塊徒步的經歷,有人祝福他鵬程萬里,有人約定後會有期,有人含糊地好奇合歡的反應,輪到她保持沉默了。於是又有人唏噓感情的脆弱,長風的最後一個回復是:「始終感激生命中曾有她的出現,不會因為最後的結果而後悔當初的相識。」

長風后來再沒出現在這個論壇里。

到了那年九月,辛辰才重新現身論壇,報名參加一個短途縱山,她從來沒提起過她的北京和秦嶺之行。

第二年,她去了甘南;第三年,她去了新疆;今年,她去了西藏。組織者發了長帖回顧行程、總結攻略,她都只略作了補充。合影中,她全戴了太陽鏡與帽子,沒有單獨的照片放出來。

這樣能尋找到什麼?路非並沒明確的概念。

他錯過了她七年之久,她的生活中出現過什麼,又消失過什麼?她曾是誰生命中的過客,誰又曾在她生命中留下印跡?這個論壇只記載着她的一部分經歷,不可能告訴他全部,可他仍然耐心地翻着一張張舊帖,仔細地看着那一張張照片,一個個與她有關的帖子。

正是這個細緻的翻找過程,讓他在聽到辛辰與馮以安的對話時,留在了原地,他不能抗拒任何一個多點了解辛辰的機會。

路非清楚地知道,他正親自加深着自己的陷溺,沒一絲猶豫與後悔。

辛笛接到媽媽的召喚,回家吃飯,並指名讓她帶上戴維凡。他在李馨住院期間忙前忙後,姿態殷勤得體,已經得到了李馨的極大好感。

辛笛按慣例打電話叫辛辰同去:「待會兒叫戴維凡順路帶你一塊過來。」

「不。」辛辰應得很快,隨即笑了,「我有點事,不坐他車了。跟大伯大媽說,晚一點我自己過去。」

辛辰比他們晚到差不多半小時,她專注於吃飯,很少開口。餐桌上只見戴維凡談笑風生,他的表現依然極討李馨歡心,甚至很少說話的辛開明也對他和顏悅色,那樣言笑融洽的場面,不知怎麼的看得辛笛有點後悔了。她還沒決定要與戴維凡怎麼相處下去,居然就乖乖聽媽媽的話,將他帶回了家,可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辛開明問起辛辰拆遷那邊的進展,辛辰說:「今天正好鄰居給我打電話了,拆遷公司公布了補償價格。」她說了一個平均數字,略高於之前盛傳的悲觀預測,至少給她打電話的鄰居覺得還可以。

辛開明點點頭,「就地段講並不算高,不過就房齡來講,可以接受。」

「拆遷公司還同時宣布了附加條款,挺有誘·惑力的。在通知下達的一周內、十天內、半月內簽字,分別有金額遞減的額外獎金。這個政策一出台,據說馬上有人去簽了字。好多鄰居都動心了,大概堅持去做釘子戶的人不會多。」

「市里也很重視這一片的拆遷工作,幾次召集幾個相關政府部門和昊天集團開協調會,路是代表開發方表態很到位,相信應該很順利的。小辰,你不用多拖延,早點去把手續辦了。」

「大伯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

「你是不是拿了錢就準備去昆明?」辛笛問。

辛辰點頭,「嗯,剛好手上的事情也忙完了,再不打算接新工作了。」

辛笛正要說話,李馨卻開始細細叮囑辛笛第二天出差的注意事項,戴維凡在旁邊應和着,辛笛叫苦不迭,「我只是去紐約看個時裝周,不是移民火星,要帶齊您開的這單子,行李肯定會超重。」

「你太粗心,待會兒一定讓小戴再幫你檢查一次,千萬不要落下什麼。」

戴維凡擺出一定不負重託的態度點頭。

吃完飯後,幾個人幫着將碗收進廚房,李馨並不讓他們動手洗,只讓他們看電視,然後去切水果。辛開明說:「小辰,到書房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辛開明的書房有占據兩面牆壁的書架,裝修得凝重而有幾分古樸風格,按辛笛的說法,與辛辰以前的辦公室式裝修有異曲同工之妙。辛開明坐到窗前的藤椅上,辛辰在他旁邊坐下,笑着說:「大伯,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批評我?」

以前辛辰淘氣了,辛開明從來不願意當着大家的面說她,總是叫她進書房,她再怎麼倔強,一聽到去書房,便先有了幾分自知理虧,多半會低下頭來。而辛開明看到她那個樣子,也不忍再責備她了,只會溫和地講道理,用李馨的話講:「你的耐心全用在你侄女身上了。」

想起往事,辛開明笑了,「這幾年你很乖,小辰,我倒真是沒什麼好批評你的,只是,」他躊躇一下,「你坦白告訴大伯,你喜歡路非嗎?」

辛辰苦笑,她明白大伯為人向來謹慎持重,路非的父親路景中又是他的老上級,一直受他愛敬,此時自然為難。她清楚明白地說:「大伯,我跟路非很多年沒見面也沒聯繫,現在基本上是陌生人,談不上喜不喜歡。」

這個回答讓辛開明不知道說什麼好,當然,李馨已經就這件事發表了意見,話說得十分尖銳直接。

「我不是對小辰這孩子有偏見,她這兩年確實變化不小,可是她隨便攪進路非的生活,就證明她還是不夠謹慎自愛。

「路書記會是什麼立場我不好隨便猜測,可謝大姐平時有多嚴格,你我都知道。她對路非一向有什麼樣的期望,還用我多說嗎?

「你難道真的想讓老上級找你談話才開心?

「連老馮一個跟你平級的家庭都覺得小辰不適合他們的兒子,開明,你真得慎重了。」

辛辰語調輕鬆地說:「大伯,您別操心我的事了,我還是打算先去昆明住一陣子,爸爸昨天還給我打電話,問我幾時過去呢。他和阿姨把我的房間都裝修好了,準備等我過去,他們就去領結婚證,辦個簡單的儀式。」

提到辛開宇的婚事,辛開明還是贊成的,還特意囑咐弟弟過年時帶妻子回來一起聚聚,自然沒理由阻止辛辰過去。看着彎起嘴角笑得仿佛沒有心事一般的侄女,辛開明心情複雜。

那天聽到李馨轉述的馮以安與辛辰分手的原因後,他大為震驚。再聯想辛辰隻字不提,只說性格不合,完全若無其事地接受了那樣的羞辱,他火氣上升,拿起手機準備打電話給老馮理論。

李馨死死攔住他,「開明,你家小辰也不是省油的燈,馮以安又在家裡鬧上了,非要跟她和好,這當口你還要去自取其辱嗎?我也覺得他們有些過分,可是你不能不承認,人家的考慮很現實,你又何必再去找事呢?」

「小辰有什麼配不上馮以安的,要被他們這樣挑剔?」

李馨冷笑,「一談到小辰,你就不客觀了。當初我就跟你說過,你全不聽。老實講,我要有兒子,我也情願他找身家清白、性格溫文的女孩子。」

那場爭執以李馨胸口發悶、頭疼結束,辛開明只能連夜開車送她去醫院檢查,再沒跟她談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