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十八章 前塵舊夢已逝 · 中 線上閱讀

面對來自別人的熱情,她卻怎麼都調動不起來同樣的情緒,她並不害怕失去那層膜,也有足夠的常識,知道該怎麼避開意外,可她沒法說服自己與人親密到那個地步。

意識到這一點,她絕望地想:難道以後再也不可能與人親近了嗎?難道那個懷抱已經給自己打下了烙印嗎?

這點絕望讓她脾氣開始乖戾,略不如意便不加解釋地與人斷絕往來,完全不理會旁人的目光。慢慢地,平面設計專業那個傲慢冷漠的美女辛辰頗有些惡名在外了,追求不到她的男生對她敬而遠之,看不慣她的女生對她冷眼斜視,她一樣滿不在乎。

總有新的追求者陪她打發寂寞,然而,寂寞這個東西有幾分無賴,被強行打發後,每次都能在她最不設防的時候捲土重來。

最重要的是,路非始終沒有徹底走出她的生活。

辛辰拒絕了路非遞過來的郵箱,但辛笛與他保持着聯絡,一直與大家分享着來自他的簡短消息,那個名字就這樣不經意卻又不間斷地落在辛辰耳內,每次都能讓她心底掀起波瀾,但她卻沒法說:「請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了。」萌妻食神小說

他曾許諾過拿到學位就回來,這個念頭一經浮上心頭,她就再也沒法說服自己不去想了。

她的心底滋生出一個隱隱的希冀,不敢觸碰,卻時時意識得到,於是對別人的熱情更加敷衍。九州縹緲錄小說

讀到大三,離路非畢業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這天辛辰終於按捺不住心中的蠢動,打開辛笛的電腦。辛笛一向圖省事,郵箱在家中電腦設置成開機自動登錄。辛辰遲疑良久,點開最近一封來自路非的郵件,內容很簡單,談及實習進行得很順利,學校進行的商科課程改革,強調與現實商業的結合,可以接觸更多實戰開闊視野,他個人對於風投十分有興趣,越來越覺得需要在畢業後找一份相關的工作,才能更好地消化理論知識,末尾說的是:「我父親也認為,我有必要在美國找一份工作,好好沉澱下來,積累金融投資領域的經驗,我在認真地考慮。」九州羽傳說小說

她關了郵箱,明白那個希冀有多渺茫荒謬,當距離變成時間與空間的累積,只會越來越放大。你尚且在與別的男生交往,不管多麼漫不經心,又怎麼能要求他記得那個被你拒絕的承諾。

第二天,辛辰帶着黑眼圈去參加縱山,埋頭疾行了超過八個小時,到最後已經只有她一個女生和三個男生在堅持。到達目的地,她才停下來休息,累到極致的身體每一塊肌肉都酸痛不已,癱倒在地上。同行的一個男生一邊喘息,一邊詫異,「看不出你有這份潛力,差一點我就跟不上你了。」

她先後加入了學校的縱山社團、跨校際的戶外聯盟,最後又加入本地最大的戶外BBS,時常與不同的同學或者網友相約縱山,但今天這樣的高強度疾行是頭一次,驟然停下來,她只覺得兩條腿失去知覺,無法做最輕微的移動,她伸手按捏着,試圖恢復活動能力,但實在疲憊,手上動作無力。

那男生探頭一看,不禁笑着搖頭,他也是戶外運動迷,自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他大方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子,有力的手指替她按摩放鬆緊張的小腿肌肉。

在針刺般疼痛的感覺襲來後,她的肌肉漸漸鬆弛下來。她看着面前男生短而烏黑的頭髮,輕聲說:「謝謝你,李洋。」

他抬起頭,一雙清亮的眼睛含着笑意,「真難得,你居然記得我的名字。」

驟然看到這樣明朗乾淨而溫和的笑容,辛辰有剎那的失神。

李洋來自西北,有着關中人的長相,高而挺拔的個子,端正的面孔,略為狹長的眼睛,就讀於本地另一所高校,學的工科,卻愛好哲學,加入徒步的時間並不長。

兩人並坐閒聊,辛辰話並不多,只是聽着,若有所思,面孔上帶着疲乏的哀愁,打動了李洋那顆敏感的心。

交談之初,李洋心存疑惑,他對辛辰的名字有所耳聞,但真正在一起後,發現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女孩完全不是傳說中飛揚跋扈的模樣,在徒步途中從不說話,並不怎麼理會男生的搭訕,臉上總有一點淡淡的厭煩和心不在焉的表情,讓他大為吃驚。

他們順理成章地開始交往起來。

辛辰在一次縱山中扭傷了腳踝,李洋將她背下山,天天騎自行車往返在兩個學校之間,給她打開水、買飯菜,帶她去做理療。聽說侄女受傷後趕來探望的辛開明看到他,對這個舉止踏實的男生大加讚賞,認為辛辰終於學會了識人,唯一的不確定就是李洋是外地人,不知道會在哪邊就業。

辛辰聽了直笑,說大伯想得未免太遠。辛開明正色道:「你們都讀大三了,要學會為將來打算,這孩子如果有意為你留下,大伯一定會幫你們的。」

辛笛在餐桌上說起收到路非的郵件,他已經拿到一家規模很大的風投公司的OFFER,搬去紐約工作,大伯大媽嘖嘖稱讚他的出色與前途無量,辛辰只木然往口裡撥着米飯。沒人注意到她的沉默,她安靜的時候已經越來越多。除了辛笛偶爾感嘆外,所有人似乎都習慣了這個沉靜的、長大了的辛辰。

到了大四下學期,找工作這個現實的問題越來越緊迫地擺在大家面前。李洋是家中獨子,家人強烈要求他返回西北那個省會城市工作並繼續深造,他握着辛辰的手說:「跟我走吧,我保證一生對你好。」

這是頭一次有人對辛辰說到一生,這個詞灼熱地撲向她,如同生理上的熱情一樣讓她瑟縮了,她遲疑,「我考慮一下。」

真的要隨一個人到一個陌生的城市開始全新的生活嗎?也許這是她擺脫無望感情糾纏的唯一機會,至少靠在李洋懷裡,他溫和而體貼,沒有侵略性,她也沒有違和的感覺。

沒等她跟大伯說起,辛笛在家裡的晚餐上宣布收到路非的郵件,他將要回到北京工作。辛辰的心迅速加快了跳動,本來萎縮得接近於無的那個希冀突然不受控制地重新膨脹起來。

當李洋再次問到她的決定時,她說:「我想去北京工作。」

於是他們不歡而散了。跟他們一樣因為將要來臨的畢業而各奔東西的校園情侶很多,不少人的感情來得更加的長久,更加單純真摯,可是誓言一樣隨風飄散,相比之下,沒人注意到他們平淡的分手。

辛辰捏着一張紙條,那上面是從辛笛郵件里抄下的地址,站在那棟公寓樓下,她仰頭望去,突然情怯了。

她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在找好工作以後,可以坦然地出現在那個闊別已久的男孩子面前,告訴他:「嗨,我也到北京來了。我現在長大了,再不是那個無端任性的孩子;我找好了工作,再不會是需要別人帶着無可奈何背負的責任,我們能重新在一起嗎?」

已經快四年不見,他還會等着你嗎?這個念頭突然浮上心頭,她的手心沁出了冷汗,紙條在她手中濡濕皺成一團。

立在風沙之中,她彷徨無措,不知道站了多久,一輛黑色奧迪Q7停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隔了太陽鏡和滿目沙塵,她仍然一眼認出,下車的人正是路非。在這個周末的上午,他仍然一絲不苟地打着領帶,穿着合體而熨帖的深灰色西裝,襯得身形修長如玉樹臨風。她還是頭一次看到穿西裝的路非,他臉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嘴角緊緊抿着,看上去瀟灑幹練,帶着職業氣息,卻也十分陌生,與她腦海中那個記憶完全對不上號。

路非沒有戴圍巾,只迅速鎖上車門,大步向公寓走去,辛辰怔怔地看着他進去,竟然沒法開口叫他。

意識到自己的怯懦,她有幾分惱怒,躊躇再三,她走到公寓樓前,按響他房間的對講,心怦怦地跳動着,仿佛要衝出體外。

接聽對講的是一個溫柔的女子的聲音:「你好,找哪位?」

她迅速按了#字鍵,切斷了通話。

重新站到風沙之中,辛辰意識到,路非的生活中也出現了別的面孔,那個曾將她緊緊擁着的懷抱也可能屬於別人了。

儘管臉上蒙着專業的防沙型戶外頭巾,細密的質地足以過濾空氣中無處不在的沙塵,可是她能感受到喉嚨間那份粗糲刺痛的乾澀感,她的心一時快一時慢,不規則地跳動着,脊背上有了冷汗,手腳卻變得冰涼。

你竟然這麼一廂情願,你竟然這麼狂妄,以為他的生活中那個位置永遠為你空着,等你發泄完孩子氣的憤怒,他會重新張開雙臂迎接你。

那麼就是再也沒有可能了嗎?或許還是應該去跟他打個招呼,或許……

所有的思緒仿佛都被風吹得紊亂無法理清,不知站了多久,風沙漸漸小了,辛辰看到路非重新出現在公寓門口,向她這邊走來,身邊是一個苗條的女孩子,穿着米灰色系帶風衣,拿圍巾蒙着大半個面孔,兩人邊走邊交談,從她身邊走過。

那女孩經過她身邊時,停住腳步說道:「小姐,風沙太大,站外面太久,當心身體受不了。」她的聲音與剛才對講機中傳來的一樣,柔軟而斯文。

辛辰停了一會兒,說:「謝謝你,我在等一個人。」她的聲音緩慢地掙扎着吐出唇外,粗嘎嘶啞得讓她自己都陌生。

「可以給他打電話呀。」

她的確抄了路非的手機號碼,可是隔得如此之近都沒有講話,哪裡還有必要打電話。她在蒙面的頭巾下絕望地笑了,說:「不用了,我大概等不到他了,再站會兒就走。」

她仍然站在原處,失去了行動的方向和能力,嚴旭暉打來電話救了她,他問她在哪裡,要不要過來接她去吃午飯,她機械地說不用。

收起手機,她走到他車前,前擋玻璃已經蒙上了一層黃色的沙塵,她伸出手指,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對自己說,好吧,讓老天來決定,如果他看到了和自己聯繫,那麼再見面不遲;如果風沙將字跡湮沒,又或者字跡保留到他看到了,他卻不打算再聯絡,那麼就從此不見好了。

她剛要在號碼下面寫上自己的名字,一個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小姐,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她的手指停住,當然,她不是他的小辰了,只是一個行為奇怪的路人,她猛然揮手拂去寫的東西,「不好意思,無聊亂塗而已。」

她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她沒資格逞着年少時的任性,去做不速之客,做別人不願意負擔的責任。昔日曾經那樣眷念不舍看着她的那雙眼睛,現在只將視線從她身上一划而過,沒有多一秒的停留,更沒有認出的痕跡,那麼就這樣吧。

離開風沙瀰漫的北京,登上火車。辛辰躺在硬臥中鋪,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看着上鋪的床板。火車在哐當哐當地行進,鄰近的乘客有人打鼾,有人磨牙,有人講着無意義的夢話,而她接受着這樣註定無眠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