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十五章 當你渡過惡水 · 四 線上閱讀

他心神不屬,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里。現在的確到了母校櫻花開放的時節,曾經無數次在他夢裡飄揚而下的花瓣,仍然落在那個女孩子的發間、肩上嗎?此時為她拂去花瓣的那雙手又屬於誰?

他也曾在某年春天出差到過日本京都,那時櫻花隔一周才會盛開,接待方感嘆時間不巧,他卻根本不覺得遺憾。沒有花下熟悉的身影,即使躬逢其盛,對他來說也沒有意義。

紀若櫟走過那女孩的身邊,有些不忍,遲疑一下,停住腳步回頭柔聲說道:「小姐,風沙太大,站外面太久,當心身體受不了。」

她轉頭正對着她,停了一會兒,聲音嘶啞而瓮聲瓮氣地說:「謝謝你,我在等一個人。」

「可以給他打電話呀。」

她沉默一下,說:「不用了,我大概等不到他了,再站一會兒就走。」高智商犯罪小說

這樣奇怪的回答,紀若櫟只好不再說什麼,和路非繼續一邊向餐館走去,一邊說:「待會兒再去那邊超市,把你的冰箱填滿,晚上我來給你露一手,我的菜做得很不錯的。」

「不用這麼麻煩。」

「趁你的信用卡還在我這兒,我要花個夠。」紀若櫟笑道,走出很遠,卻又回頭,看看仍一動不動站那兒的女孩子,「路非,如果有女孩子這麼等你,你會不會感動?」

路非一怔,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迴響在耳邊:「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他悵然地看着眼前的風沙飛揚,那點失神落在紀若櫟的眼內,她頓時後悔。她按捺不住要去試探他,可總是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他想到的顯然並不是一直痴等着他回應的自己,她只能趕忙拉扯開話題。

他們吃完飯,路非讓紀若櫟等在餐館,他過來取車,卻只見那個古怪的女孩子正俯在他車頭,用手指在他落滿黃沙的前擋玻璃上寫着什麼,他在她不遠處停住腳步,「小姐,有什麼可以幫你的嗎?」

她的手指停住,站在他的角度,依稀可以看到似乎是一串阿拉伯數字,下面正要寫出漢字的筆畫,她俯在那裡好一會兒,突然手一揮,拂去寫的東西,直起身子,「不好意思,無聊亂塗而已。」她的聲音沙啞,從他身邊匆匆走過。

他們竟然曾在三年前就這樣面對面,然後擦肩而過。

路非努力回憶着那天的情景,可是尋常的日子,記憶早已模糊,如同隔着沙塵,那個身影遠不及眼前這張照片清晰明確。

他再度看向嚴旭暉的博客:每個少年都會老去,誰的青春能夠不朽。那麼,那個少女就在那一天悄然老去,她的天真、她的愛嬌、她毫不遲疑的愛……湮沒在了時間的風沙里。

而他甚至沒能伸手挽留。

他的決定永遠慢了一步,他甚至不能歸咎於不可測的命運。從小到大,他選擇自己要走的路,安排自己的生活,決定自己要做的妥協和堅持,但是,他並沒有為辛辰有過堅持。

紀若櫟看着路非,遲疑一下才說:「這麼說,她去找過你,卻看到了我們在一起。」

路非咬緊牙不說話,當然,他回國之前,就給辛笛發了郵件,告訴他住處的地址,「姐姐把房子和車都準備好了,我打算借住這裡,到辦公室交通還算方便。」辛笛回郵件的時候還感嘆,「似乎離國展也挺近,以後再去北京看服裝展,我可以順道來看你。」那麼,辛辰至少是看到了這封郵件的。

他以往經常與辛笛聯繫,報告行蹤,也是存着一點希冀,希望辛笛會跟辛辰提起自己,那麼兩人之間算得上有點間接的聯繫。然而回到北京,與辛辰的距離不過1000公里,一方面,剛接手的工作忙碌繁雜;另一方面,他情怯了,不知道怎麼去面對有男友的辛辰。

可是辛辰仍然比他勇敢,她來了北京,並且主動來找他了。意識到這一點,路非只覺得心猛然加快了跳動。

她的面孔、她的聲音無數次縈繞在他心頭夢中,可是他竟然面對着她,聽到她說話,卻沒有認出她。更糟糕的是,他和一個女孩子進進出出,從她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

看着路非沉默得神思不屬,紀若櫟突然大怒了,厲聲說道:「這算什麼,你是不是要歸罪於我,我出現得不合時宜,攪了你們的久別重逢?她完全可以出聲叫你嘛,那樣不聲不響來又不聲不響地離開,她到底想幹什麼?真讓人噁心,本來大家都可以省些事,我大不了傷心幾天,然後自動退場就好了,也不用再多這幾年不明不白的戀愛、訂婚再取消婚約。」

為什麼?路非同樣在心裡追問。這個一向驕傲的女孩子,看到他和別人在一起就起了誤會嗎?可是她一向坦率而直接,沒必要一言不發就離開。莫非她仍然記着分開時說的話,於是恨自己主動找上門來卻看到了這一幕。

「你們兩個倒真是很般配啊,都完全漠視他人的感情,把別人的命運看成你們偉大愛情的背景,是在玩戲劇人生嗎?」紀若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怒不可遏地說,「你們兩個玩就好,為什麼要拉扯上我?」

「你這樣說,對她並不公平。拉扯上你的只是我,我很抱歉,跟她沒有關係。」

他看着她,聲音平靜,似乎在講述一個乾巴巴的事實,沒有透露出感*彩。當然,這樣鎮定的路非她並不陌生,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表現得冷靜自持,從來不輕易暴露情緒的波動,而她正是被他的這份略帶孤高疏離的態度吸引,一點點陷進情網不能自拔。

她居然一度以為已經與他足夠親密,突破了他的淡漠,意識到這一點,她的心如同系上鉛塊般沉重墜落,「你是在諷刺我了,路非,想不到你也有刻薄的時候。你和我一樣清楚,是我努力痴纏幾年才換到了你的拉扯,所以我更恨她,她有什麼資格這樣扮偉大?」

「你不了解她,她從來不屑於扮什麼,我想。」路非的聲音苦澀低沉,「她只是對我徹底失望了。」

路是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看着神情異常的兩個人,略微詫異,她約了紀若櫟、路非晚上一塊吃飯,「我才開完會,走吧。」

路非站起身,「對不起,姐姐,麻煩你陪若櫟去吃飯吧,我有點事,先走一步。」他拿了鑰匙,誰也不看,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紀若櫟頹然地坐到他的座位上,直直地看着已經出現屏幕保護圖案的電腦,路是嘆氣,走過來拍拍她的肩頭,「若櫟,我去深圳開會,媽媽叫我過去,讓我一定勸你們好好溝通,不要隨便說分手。我也答應了她,打算趁今天約你們吃飯,認真談一下,可是現在突然覺得,再拖下去,對你不公平。」

紀若櫟的眼中一陣酸澀,「愛情里哪有公平可言?」

「說得也是,我們總會為某個人放棄自己的堅持。」路是也有點惆悵,「不過,還是不要放棄自我的好。」

「姐姐,你會這樣牽掛初戀嗎?」

路是一怔,記起自己曾跟一個小女孩回憶過初戀,而那個女孩毫不遲疑的堅持讓她在很長時間內都對自己的生活起了小小的質疑。

可她現在只能苦笑搖頭,「初戀在我心中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了,不過每個人大概都會不自覺地把某一段感情看得特別重要一些,不一定非得是初戀,也許是因為一段時光、一個回憶有特殊意義,也許是因為付出得足夠多,而以後再沒有那樣付出的心力和機會。」

「是呀,他把他的那份回憶神聖化了,相比之下,別的都無足輕重可以放棄了,哪怕我們在一起也有很開心的日子。」

當然他們一樣有過非常愉快的回憶,路非含笑的溫柔神情浮現在她眼前,那個愉悅毫無虛假,可是現在想來分外諷刺,所有的開心似乎都罩上了陰影。她突然發現,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只是她都刻意忽略了。愛情讓人如此盲目,她只能苦澀地想,她從來沒有選擇,如果給她機會,不知道她是願意甘心一直盲目下去,還是清醒地接受現實。

「你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子,若櫟,又對他足夠用心,我一點不懷疑,他和你在一起會開心。可人都是貪心的,付出越多,想要得到的也會越來越多。你現在想的可能是和他結婚就好,遲早你會發現,自己得到的並不完整,一樣會不平衡,一樣會怨恨憑什麼婚姻只是靠你的努力在維護,聽姐姐的話,算了吧。」

「大家都勸我算了,我再不算,又能怎麼樣?好像只剩去對着叔叔阿姨哭的一條路,可是以他現在這個堅決,我真要那麼做,不要說回頭,我們大概都沒再見面的餘地了。」紀若櫟伸手碰一下鼠標,看着顯示屏上屏保圖案散開,照片重新出現在眼前,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也膩味了,姐姐,本來我還想爭取一下,現在一看,好像沒必要費這個事,希望他不會後悔,不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