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十四章 時間是我的宗教 · 下 線上閱讀

「路非,我就不明白,你既然這麼喜歡辰子,為什麼不早點回國來找她?難道你在等她主動叫你回來嗎?」

路非悵然搖頭,「我從來沒狂妄到那一步,小辰又怎麼可能會主動開口。」

「於是你們兩個就這樣各行其是,拖到今天。」辛笛只好再次確認,悶騷的男人的確就是災難,「好吧,該不是我那些郵件讓你不回來的吧,辰子有人追求不是很正常嗎?你真應該直接跟她聯繫的,我要早知道你的那點心思,也不至於什麼都說了。」

「如果她肯看我給她寫的郵件,」路非頓住,微微出神,然後搖頭,「不,她還是不看的好,我根本沒權利讓她等我。」

辛辰曾看着他的眼睛,清楚明白地說:「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僅僅只是害怕她這個拒絕嗎?路非當然也曾問過自己。他只能坦白承認,他其實是沒法回來面對辛辰在另一個男人的懷抱里。

辛笛給他的郵件,總不經意說到有人追求辛辰,尤其在他拿到學位那年,辛笛說到辛辰有了一個很好的男友,西北人,個性爽朗,對她很好,連辛開明偶爾見到後都很喜歡那個男孩子,說他有上進心,有才氣又體貼。醉玲瓏小說

看完郵件,路非對自己說,既然她快樂,你更沒資格回去打攪她了。拿到風投公司的OFFER以後,他搬去了紐約,租住小小公寓,往返在世界最繁華的都會區,和周圍每個置身大城市的男女一樣,掛着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孔,來去匆匆。然後就是各地出差,從一個城市輾轉至另一個城市,透過酒店窗子看各個地方不同卻又相似的燈紅酒綠。擇天記小說

當某天深夜從歐洲返回紐約公寓,看到候在樓下門廳不知多久的紀若櫟時,路非有些微的歉疚。他知道這個女孩子對他的心意,但對她的暗示一直迴避;對她的直接表白,則委婉拒絕。現在她又獨自從舊金山飛來苦等着他,這樣的美意讓他有不勝負荷之感。

路非只能抱歉地解釋出差回來很累,先送她去了酒店,然後回家,他沒有開燈,給自己倒了杯酒,疲憊地獨坐在黑暗中,直到歪在沙發上睡着。

他的夢境從來真實得仿佛一部帶現場感的電影在腦海中重放,半凋的合歡花簇簇落下,一片片淺淡如雪的櫻花花瓣被輕風吹送,和暖的風輕輕拂面如一隻溫柔的手撫過,一串串笑語銀鈴輕擊般掠過耳邊,每個字都清晰,卻沒法組織出具體的意思。有時一個纖細的身體依稀依偎在他懷抱中,他卻不敢用力,唯恐雙手合攏一點抱到的只是一個虛空……

他從夢中醒來,看着黑黑的天花板出神,頭一次對自己說,還是回國去吧,既然隔着大洋也沒法逃開想念。

紀若櫟告訴他,她已經去申請了進入哥倫比亞大學,留在紐約繼續學業。他只能抱歉地說,他向老闆申請調去國內辦事處工作,正在等待調令。他不去看紀若櫟驟然黯淡的眼神,笑着說:「哥倫比亞大學這個專業也不錯,排名很靠前了。」

三年前的二月底,路非如願收到調令回國,開始接手北京辦事處的工作。他沒想到的是,紀若櫟居然早於他飛回了北京,已經租好房子住下,她去機場接他,笑道:「現在美國經濟不景氣,我打算也趕時髦回國碰下運氣。」

路非清楚地知道,她家境優越,全家早早定居舊金山,讀的是至少在國內沒什麼實用價值的藝術史專業,根本不用學其他人避開不景氣的經濟回國打拼,她的目的不言自明。如此不舍不棄,他只能苦笑,「你讓我惶恐,若櫟,我不免要問,自己何德何能?」

「我願意為自己認為值得的目標堅持和等待。」紀若櫟這樣回答他。

路非無言以對,然而他清楚地知道,他牽掛的卻是那個分手時明確對他說既不願意堅持,也不願意等待的女孩子。

那天,路非站在拐角的路口等辛辰,四月的天氣溫暖,他才參加完姐姐的婚禮,從南方回來,夜色下他站得筆直,只聽一陣囂張刺耳的摩托車轟響聲由遠及近,那幾年本地突然多了一群紈絝狀的少年,駕着各種款式的摩托車,特意拆去*,囂張地在城市飛馳來去耍酷,有的更相約在深夜賽車,后座多半還載一個打扮入時的女郎,一般市民對他們的做派和弄出的噪聲很是厭惡。

一輛本田公路賽摩托以近乎危險的速度駛過來,戛然停在離路非不遠的地方,后座上一個背書包的女孩子跳了下來,正是辛辰,她取下頭盔遞給騎摩托的男孩子,一手整理着頭髮。

「我送你進去不好嗎?」

辛辰的聲音是沒好氣的,「拉倒吧,你這車鬧這麼大動靜,我大媽聽到又得說會犯心臟病,把我一通好說。」

那男孩子哈哈一笑,「我明天還是這時間接你。」

「你別來了,回頭同學看到告訴老師我也麻煩,走吧走吧。」

那男孩將頭盔掛在車頭,一轟油門,飛快地駛走了。辛辰轉身,一眼看到前面站的路非,她將頭扭向一邊,自顧往前走,路非無可奈何,只能迎上去攔住她。這是兩人在他學校門前分手後第一次見面,辛辰沒有一點打算搭理他的意思。

「小辰。」他叫她,她抬起眼睛看着他,那張下巴尖尖的面孔上,嘴唇抿得緊緊的,正是她倔強時的標準表情,路非嘆氣,「以後不要坐這種摩托車,飆車太危險,很容易出意外。」

這顯然並不是辛辰想聽到的話,她一聲不吭繞開他就要走,路非攬住她,「小辰,我要怎麼說你才能明白,出國並不代表我要放棄你不喜歡你了,等我畢業……」

「可那就代表我放棄了你,路非。」辛辰眼睛中蓄了淚光,卻牽着嘴角扯出一個笑,清楚明白地說,「我不等任何人,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她推開他的手,拔腿就走。如此沒有一點轉圜餘地的堅決,路非只能眼睜睜地看她越走越快,消失在他視線里。他想,竟然就這樣結束了嗎?她拒絕好好地告別,拒絕再有任何拖泥帶水,不要一點關於未來的許諾,所有的反應完全是孩子式的憤怒與負氣發作,讓他完全無能為力。

隔了大半個月的一個周末,路非突然接到辛笛的電話,她語氣急促地說:「路非,你趕緊去市郊的交通支隊一趟,把辰子接出來。」

「出了什麼事?」他一邊匆匆跑出宿舍,一邊問。

「她剛給我打電話,好像和人去飆車,前面有人出了事故,交警趕過去把他們全扣留了,好多未成年的小孩,都要家長去接。我這會兒剛上火車,去南京領獎,你幫我去接她吧,千萬別告訴我爸媽,要不又得罵她了,她最近情緒挺古怪的,大概快高考,壓力太大了。」

路非問清地點,叫了輛出租車趕過去,果然那邊交通中隊院子裡停了上十輛顏色型號各異的公路賽,而一個大辦公室沿牆根站了一排足有二十來個少男少女,辛辰也站在一邊,沒什麼表情地看着前方。一個隊長正在訓幾個家長模樣的人,「太不負責任了,有錢也不能由着小孩這樣胡鬧,買好幾萬的摩托跟人飆車玩,我看最好把你們全拖醫院去,看看那兩個小孩現在傷成什麼樣了才知道害怕。」

那幾個家長自然是點頭不迭,連稱回去一定嚴加管教,簽字將各自的孩子領走。

路非跟一個交警說來接辛辰,哪知道對方毫無商量地說只能父母來接,同時不客氣地講:「這些女孩子個個鬼靈精,剛才已經有兩個男孩子冒充表哥、哥哥來接人,全讓我們趕走了。我們也不會拿他們怎麼樣,關鍵是叫家長來接,對他們負責。」

路非無可奈何,只能出來打手機給父親在這邊工作時的最後一任秘書,那人當然馬上趕了過來,找了中隊領導,辛辰被順利領了出來。

路非和秘書告別,謝絕他送,帶了辛辰出來,辛辰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拖她站到交通中隊門處的宣傳欄前,「你好好看看這些照片再說。」

宣傳欄上貼的自然是各類交通肇事的現場照片,慘不忍睹。辛辰停止掙扎,直直地站在那兒,臉色慘白地看着,咬着嘴唇不作聲。

「你到底想幹什麼,小辰?今天學校應該有課吧,你又逃學,和這幫人一塊鬼混,我已經跟你說了這樣很危險……」

「和你有什麼關係?」

路非徹底被激怒了,厲聲說:「好吧,和我沒關係,你的生活終究是你自己的事情,不是我的責任。可是你看你的行為,算是能對自己負責嗎?」

辛辰轉過頭,沒有血色的面孔襯得眼睛越顯幽深明亮,仿佛有兩簇小小的火焰在瞳孔中閃動,良久她開了口,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不會稀罕當任何人的責任。」

辛辰轉身走了,下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她筆直地走着,一個小小的身影拖在身後。路非看着她的背影,放鬆緊緊握住了的拳頭,剛才滿腔的怒氣突然煙消雲散。

他當然不是為她的不理睬生氣,他的怒意更多是對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發。他對自己的決定充滿質疑,她到底還是一個心理脆弱的孩子,他卻對她越來越不寬容,不知道是被她那樣強硬的姿態刺激,還是離別帶來的痛楚慢慢以另一種方式占據了他的心,讓他再沒有以前的耐心和溫柔。

接下來,路非不得不準備護照、簽證,經常往返於本地、南方父母那邊和北京之間。他打電話給辛笛,辛笛告訴他,辛辰最近倒是很安靜,再沒出去和人玩危險的摩托車,他才略微放心。等他拿到簽證從北京回來,辛辰已經結束高考去了昆明她父親那邊。

路非出國前最後一次見過辛辰,仍然是不歡而散,辛辰撕碎他留的郵箱,清楚明白地告訴他,她不準備等任何人,也不想收到郵件。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傷痛,可是她拒絕別人用任何形式去撫慰,寧可任性地縱容自己加深那個痛。

也許他姐姐說得是對的,他們確實需要各自成長的空間,也許時間能幫助她接受現實。他只能黯然踏上北上的飛機,透過舷窗看着下面漸漸變小消失在流動不定雲層下的那個城市,他想,不知道三年以後,再見到她,會是什麼樣的情景。

他完全沒想到,這一別就是七年,光陰流水般逝去,帶走的與留下的同樣讓人惆悵,而時間差不多改變了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