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十二章 誰能率性而為 · 下 線上閱讀

辛辰突然揪住他的外套衣襟,仰頭看着他,「別走,路非,就在這邊念書好嗎?」

她的眼睛裡一下滿含淚水,路非低頭,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的面孔在她眸子的淚光中盈盈閃動不定,他幾乎要衝口而出一個「好」字,然而他只能聲音喑啞地說:「對不起,小辰,我希望我可以痛快地對你說,好,我留下,可是我不能。我怕我說了再失信於你,就更糟糕了。」

辛辰的手指慢慢地鬆開,「我爸說得沒錯,求人留下來是最蠢的事,當我沒說好了。你放手吧,我要回去上學了。」

「我送你回去。」路非攔下出租車,將她強推上去,一路上,任路非說什麼,辛辰都再不吭聲,也不看他,到了學校就急急下車跑了進去。佛本是道小說

自那天以後,辛辰再沒給路非打過電話,路非無奈,打電話到辛開明家,李馨接聽,帶着詫異揚聲叫辛辰:「小辰,路非找你。」她過來接聽,也只冷淡地說:「我在做作業,沒什麼事別再打電話來了。」接着就啪地掛了電話。

路非完全沒料到,她是如此決絕不留任何餘地。可是他再一想,如果她在最初的震驚後認真聽他解釋,表示完全理解,無條件接受,那她也就不是辛辰了。

路是挑了個星期六的晚上到辛開明家,笑着說想帶辛辰出去轉轉,李馨自然同意。她帶着一臉困惑的辛辰到酒店,問她意見時,她沒看餐單就點了份鮮果烈焰。進五星級酒店,吃當時本地沒有正式店鋪銷售的哈根達斯,她看上去並沒有一般小女孩的好奇之色。

「以前來過這裡嗎?」明朝那些事兒小說

「我爸爸帶我來過。」辛開宇幾乎帶女兒吃遍了所有市區高檔酒店或有特色的餐館,他曾開玩笑地說,這樣做的理由是女兒只有對什麼都體驗過了,才不會輕易上男人的當。南方有喬木小說

「小辰,我找你,是想談一下路非,他這段時間很難受,每次回家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來。」

辛辰將小勺含在嘴裡,抬頭看着她,這麼沒儀態的動作,她做來只顯得天真嬌憨,路是不能不感嘆青春的力量。

「路是姐姐,我一樣難受,可我還得上學,還得做作業。我不能把自己隨便關在房間裡不理人,還得在大伯大媽面前裝沒事。」

路是有點吃驚,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堵住了話頭,路是明白大概不能拿哄小孩子的口氣來哄她了,「小辰,你是不是不願意他離開這裡去美國讀書?」

辛辰乾脆利落地說:「對。」

「可是他還不到22歲,你才17歲,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會怎麼樣?」

「我沒想太遠,你把將來全想到了,將來就能和你希望的一樣嗎?我只知道,現在他在我身邊,我就開心。」

「如果出去讀書對你們兩個人的將來都有好處,你也不願意讓他去嗎?三年時間,並不算很長。」

「我14歲認識路非,到今年也三年了,這三年我很開心,我猜他應該也是開心的。如果他覺得不值得為這樣的開心留下來,那我不會糾纏着他不放,我跟我爸爸保證過,我不會糾纏任何人。」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小辰,我們的父母對我們的要求很嚴格,我也是大學畢業後去國外留學,路非並不願意現在走,他覺得你父母都不在身邊,他再離開,你會很孤單,可是……」

「如果路非只是可憐我,那就沒必要了。」辛辰無禮地打斷她,眼睛泛起淚光,卻倔強地睜得大大的,「我爸爸很疼我,大伯大媽還有笛子對我都很好,我並不是孤兒。」

路是慚愧,她這幾天看路非心神大亂,決定親自找辛辰談一下,想試着誘導她接受現實,也好讓路非走得安心。此時卻覺得,這麼談下去,簡直就是欺負一個孩子了,可又不能不把話說完,「別誤會,小辰,路非當然是非常喜歡你的,不然不會參加考研,想留在本地。但我父母親一早就要求他出國深造,不會接受他這麼早戀愛。他很矛盾,如果你對他有信心,應該支持他下決心。我弟弟的人品我完全了解,他只要承諾了回來,肯定不會失約的。到那時,你差不多21歲,也完全能決定自己的生活了,你覺得怎麼樣?」

「路是姐姐,你是要我去跟他說:路非,你好好去讀書吧,我會在這裡等你,對嗎?」辛辰搖頭,「不,我不會這麼跟他說的。你對他有信心,可我沒有。我不要誰的承諾,我要的是他在我身邊。他要走,我和他就完了。他自己選,要我,還是要出國,隨便他。」

路是對她的蠻橫不免詫異,「你這樣逼他做決定,他要麼是違背他父母的意願,要麼是違背你的意願,不管做哪個決定,他都不會快樂。」

「我爸跟我說過,如果喜歡一個人,不要逼他做決定。可是如果他喜歡我,也不應該逼我來做決定。我的決定就是,我不糾纏任何人,也不等任何人。」

「小辰,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也喜歡過一個男孩子。18歲那年我考去上海讀書,他去了北京,那時聯絡沒現在方便,我們恨不能天天通信,一到放假就急着回來見面,你猜後來怎麼樣?」

辛辰眨着大眼睛看着她,「你們大概沒有後來了。」

路是一怔,「你怎麼知道?」

「你要舉例說服我啊,當然得舉一個18歲的感情沒後來的例子。」

路是失笑,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你這孩子,呵呵,的確,再見面時,我們就覺得彼此陌生了,對方和記憶里以及通信里的那個人完全不同。後來信越來越少,沒過多久索性斷了聯繫。」

辛辰頭一次笑了,「路是姐姐,你是想告訴我,像我這麼大的時候,感情是當不得真的,大家以後都會遇上別的人,以前以為重要的,以後會變得不重要,對不對?可越是這樣,我不是越應該堅持必須在一起嗎?我想你和那個男孩子當初在一起的話,肯定沒那麼容易變成陌生人的。」

路是啞然,看着眼前這個理直氣壯的女孩子苦笑,「守在一起,也有可能變成陌生人啊。小辰,看來今天我得對你講我的全部情史了。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我們戀愛了。我畢業後,不肯聽爸爸的話回國,只想跟他在一起……」她打住,這是她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卻不知道怎麼會對這女孩子談起。她惆悵地笑,撫摸自己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一時說不下去了。

「是你爸爸非要你回國,你們不得不分開嗎?」辛辰卻動了好奇心,直接問。

「不是啊,沒那麼戲劇化,我爸爸很嚴厲沒錯,不過也沒那麼凶。唉,總之,我留在那邊工作了三年,直到和他一點點成了陌生人,然後……」她聳聳肩,將左手伸給辛辰看,「我就回來了,決定和另一個人結婚。」

辛辰只掃了鑽戒一眼,對這個顯然沒概念,「不過你們肯定有開心的時候。我不知道我會喜歡路非多久,也不知道路非會喜歡我多久。如果有一天,他不喜歡我了,或者我不喜歡他了,我都能接受。可是相互喜歡的時候不在一起,我覺得是最傻的事情。」

「你並不在乎我父母的看法,對不對?」

「他們怎麼看,關我什麼事。」

路是無言以對,接着談下去,自己會被這孩子簡單卻強大的邏輯給攪暈,只能再嘆一口氣,「想不到你的想法還真不少,你再好好考慮一下吧,小辰,我也不多說什麼了,路非的確必須自己做出決定。但我可以坦白講,目前的情況下,我父母是絕對不會接受他留下來的理由的,而他大概不能跟你一樣,把父母的看法不當回事。」

路是送辛辰回家,與李馨和辛開明寒暄着:「剛才帶小辰去吃了點東西,小姑娘很有意思。下個月我結婚,辛叔叔和李阿姨如果有時間,請一定去參加我的婚禮。」她轉頭看辛辰,辛辰也正看向她這邊,目光中終於流露出了一點倉皇和懇求意味,卻倔強地馬上將頭扭開。

後來路是再沒見過辛辰,她結婚時,辛開明工作走不開,辛笛陪媽媽趕去南方參加婚禮,並且充當她的伴娘。

路是穿的綴珍珠白緞婚紗是在香港定做的,樣式簡單高貴,辛笛幫她整理着裙·擺,由衷讚美:「路是姐姐,太漂亮了,名家設計就是不一樣,弄得我心也痒痒的。」

「小笛,難道你恨嫁了嗎?」

辛笛大笑,「嫁人,算了吧,沒興趣,我是心癢要不要把婚紗禮服設計作為發展的方向。」

路非敲門進來,通報新郎車隊已經過來,辛笛興奮地衝出去看熱鬧,室內只剩姐弟兩人。他們在鏡中交換一個眼神,路是知道,剛與父親談過話的弟弟已經做出了決定。她只能伸出戴着長及手肘白色絲質手套的手,輕輕拍下他的手,刻意不去注意弟弟鬱結的眉頭。

誰能率性而為?他們姐弟倆在那一天同時走上了自己必須走的路,路非決定負笈異國,而她成了一個年長她8歲、只見過幾面的男人的妻子。無論之前曾怎麼樣猶豫彷徨,到了這一刻,都只能向前了。

七年時間轉瞬即逝,剛才站在路是面前的女孩穿着印抽象人頭像的灰色T恤、水洗藍牛仔布裙子、平跟涼鞋,頭髮綰成小小的髮髻,背着個白色大背包,乾淨清爽,是本地夏天街頭常見的女孩子打扮,神態沉靜安詳,波瀾不驚地對着她和路非,和她們以前那次見面一樣,叫她「路是姐姐」,語氣禮貌而有距離感,實在和記憶里那個帶了幾分野性不安定的少女相去甚遠。

「她變化的確很大。」路非握着方向盤,直視前方,「姐姐,我希望這一次能自己處理自己的事情。」

「聽這口氣,似乎有點怪我七年前多事了。」

「不,我不怪你,是我不夠堅定,那時我也是個成年人了,卻沒考慮到,她到底還是個孩子。」

「我其實是喜歡她的,」路是輕輕笑,「那麼勇敢直接。呵,現在想起來,大概真的只有年少時才有那份勇氣了,遇人殺人遇佛*,就算全世界擋在面前,也敢和全世界為敵。」

然而和全世界為敵需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吧。路非看着前方驕陽下的路面,苦澀地想。辛辰如今這樣冷靜地面對他,沒有一絲躲閃,她大概已經學會了與這個世界所有的不如意和平相處,只是不知道這個過程有多艱難。

「可是你覺得自己弄清楚了嗎?路非,你愛的到底是你記憶里的那個小女孩子,還是眼前這個辛辰?你真的了解現在的她嗎?因了解而生的幻滅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是我,就寧可保留一點美好回憶。」

「你不是我,姐姐,不管小辰變成什麼樣子,在我心裡,她就是她。」

「我的確不是你,」路是微笑,「從小你就理智,我這姐姐倒是有點耽於幻想了。沒想到現在,我必須理智面對我的生活,而你,卻決定開始放任自己沉溺感情。」

路非的神情略微恍惚,「我只是剛明白,活這麼大,我竟然從來沒試過沉溺,哪怕從前那麼開心的日子,我也有種種考慮,結果弄成今天這個樣子。在一切還不算太晚之前,我得給自己一個機會。」

「那麼你真的比我勇敢了,路非。知道嗎?七年前,婚禮的頭幾天,我也想拿上護照逃掉,可是我到底沒敢那麼做。」

路非不能不驚異,他知道路是與姐夫蘇傑雖然近乎閃婚,可是婚後關係不錯,第二年冬天路是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孩,之後也沒有在家做全職太太,而是分管了昊天集團的開發業務,做得十分出色,可以說是家庭、事業兩得意了。沒想到姐姐在結婚之前竟徘徊至此,而他當時陷於做出選擇以後的痛苦之中,全然沒留心到姐姐的心事。

注意到他的表情,路是笑了,「是呀,我很差勁,答應蘇傑求婚時,以為說服自己前事渾忘了。可事到臨頭又猶豫,要不是害怕以後無法面對父母,我大概就真買機票一走了之了。後來還是結了婚,生下寶寶後,抱着她,已經不知道該嘲笑還是該慶幸自己的怯懦了。」

路非沉默。去年的最後一天,已經是深夜,他關上電腦回臥室,發現紀若櫟還沒睡,靠在床頭同樣對着筆記本,正看着好朋友博客上傳的婚禮照片微笑,見他進來,便拉他同看,同時感嘆:「路非,我好喜歡這個款式的婚紗,當年我跟她同宿舍時,還說過要同時舉行婚禮,想不到她搶先了。」

這不是她第一次跟他委婉示意了,而他的母親也不止一次對他提及「應該考慮個人問題了」。對着她滿含熱切的目光,他有片刻失神,隨即笑了,「沒有很正式的求婚,你不會介意吧。」

紀若櫟推開筆記本,跳起來緊緊抱住他。看着她那樣狂喜的神情,他想,好吧,就這樣吧。

他們約定的婚期是今年九月初,如果今年五月,他不曾在林樂清的宿舍牆壁上看到辛辰的照片,那麼他現在也正處在婚禮前夕,也許和姐姐當年一樣,帶着不確定,卻只能繼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