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八章 過去的只是時間 · 中 線上閱讀

而在少女時代,辛辰不是這樣的,當時,她帶着倔強,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地說:「我不會稀罕當任何人的責任。」

她說的話,她真的做到了。也許是他逼她做到了,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從她第一次吻上他的唇,流年偷換,人事全非,一切都不復當初了。

辛辰在第一次吻過路非的那個夏夜以後,再沒問過他,她算不算他的女朋友,也許在她看來,這根本不算一個問題。

路非從來沒直接承認過辛辰是他的女朋友。4歲的年齡差距說來不算什麼,可是對一個19歲、讀大二的男孩子來說,有一個仍在讀高中、才15歲的女朋友,仍然是件存在着心理障礙的事情。愛情的開關小說

尤其路非一向嚴謹理智,帶着那個甜蜜卻又淺嘗輒止的吻回家,他失眠了,眼睛睜開合上,全是那張漂亮而笑盈盈的面孔。

他甚至上網查資料,翻心理學書籍,旁聽心理學教授講課,看納博科夫那本著名的小說《洛麗塔》,檢討自己算不算戀童。這樣的心事不要說對父母,就算是對隔了8歲、關係親密的姐姐路是,或者差不多同齡、一直的好友辛笛,他也是無法吐露的。

路非休息或者放假,只要沒什麼事,都會給辛辰打電話。如果辛開宇不在家,就會過來陪她。他們在一起,多半都是他輔導她做功課,最多陪她看場電影。辛辰說來已經發育,可到底還是個孩子,並無情慾念頭,只滿足於偶爾一個穩定有安全感的擁抱;而路非是克制的,他對自己說,她已經快滿16歲了,他可以等她長大,這樣陪她成長的過程,也很美好。

他確實按有女友的標準來約束自己的言行,對任何女生的示好都選擇了忽略不做回應。萌妻食神小說

一直對路非傾慕的同系女生丁曉晴終於按捺不住心事,直接向他表白,他委婉地說:「對不起,我目前並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可是這和你的學習絲毫沒有衝突啊,只是給我們一個機會,加深了解,看有沒發展的可能而已。」

他只能說:「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

丁曉晴不信這個推託,沉下臉來,「路非,你可以直接拒絕我,不必拿個不存在的人來搪塞。我們同學一年多了,根本沒見你和任何女孩子約會過。」

「我不會在這件事上做虛構,她不在這個學校念書,但她是確實存在的。」他的神情與聲音都保持着慣常的鎮定冷靜,丁曉晴只得作罷。

她當然存在,而且存在感那麼強烈,想到她,就如同有不知方向的風任性拂過,讓自己的心像一池春水般被吹皺,起那樣微妙而柔軟的波動。路非想。

路非從沒對辛辰說起過別的女孩子對他的示意,辛辰也根本沒意識到還可能有這樣的情況出現。

她倒是時不時會說:「鄭易濤又給我遞紙條了,險些被老師抓住,真煩。」這鄭易濤就是那個百米冠軍,一直對她鍥而不捨。

「前天有個男生在學校門口攔着我,要我去看電影,太可笑了,我都不認識他。」

她並沒絲毫炫耀的意思,純粹是向路非報告她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小事。

又或者拉着臉說:「吳老師批評我不該和男同學講話太多,害他們不專心,難道怪我嗎?明明是他們來跟我搭訕。」

路非並不認為那些小男生是威脅,也同意老師對她不夠公平,可是只能說:「你專心學習,老師看到你的努力,自然不會認為你將心思用到了別處。」

辛辰大笑,「不,我並不愛學習,更不想用這個方法證實我的清白。」

辛辰的確始終沒將全部心思放在學習上,功課能交差、成績沒擺尾就滿足了,這一點讓頗有些求完美傾向的路非頭疼,可他並不忍心苛責她,同時也知道她的歪理還真不少,其中大半來自她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很是放任她的父親。

看她歪着頭看漫畫書或者電影畫報,裹着牛仔褲的纖長小腿掛在藤椅扶手上,拖鞋扔在一邊,穿着印了卡通圖案厚羊毛襪子的腳蕩來蕩去,絕對沒有正形卻又天真慵懶得可愛的樣子,他想,好吧,她是有一定道理的,並不是所有的快樂都來自他早已經接受的規範。

早春悄悄來到這個城市,路非就讀的大學擁有號稱國內最美的校園之一,每到春天,櫻花盛開是一道著名的風景,辛辰提出要來看櫻花,路非一口答應下來,轉頭卻有點遲疑了。牽着一個剛滿16歲漂亮女孩子的手,在自己學校人最多的時候轉悠,是否明智呢?不知道同學要怎麼看了。

結果他打電話給辛笛,約她也過來,在周末的早上碰面。

辛笛把這個邀請當成了春遊加校際聯誼,叫了七八個男女同學浩浩蕩蕩一塊過來,美院服裝設計系的學生打扮得千奇百怪,結隊而行,十分引人注目,讓路非看得哭笑不得。

晚一點從公汽上跳下來的辛辰並不意外,她其實還是個孩子,並沒獨霸誰或者一定要單獨相處的念頭,看到人多熱鬧倒覺得開心,對他們的怪異服飾也頗能接受。而他們對這個漂亮活潑的小妹妹自然都是照顧有加,馬上有男同學湊上去問長問短了。

路非反而落在了後面,他有一點為自己的心思汗顏,又有一點遺憾。

帶着暖意的輕風吹過,如粉紅色煙霧般籠罩樹端的櫻花花瓣紛紛揚揚飄落,讓路非想起剛認識辛辰的那個夏天,她抱着合花樹幹搖晃製造花雨的情景。他不能不想到,如果此時只有他和她,他能坦然伸手,拂去那個烏黑頭髮上的花瓣該有多好。

替辛辰拂去花瓣的是辛笛。

當然不可能只有他和她,櫻花花期讓這所學校早就成了本地一個公眾遊覽地,校方甚至在這幾天開始在幾個大門口設卡賣門票,美其名曰限制遊客數量,保護校內資源和教學秩序,惹來不少議論,本地報紙還做了專門的討論版塊,採訪市民對此舉的看法,可是這都擋不住大家賞花的熱情。

校內這條櫻花道上遊人如織,到處是擺造型拍照留念的遊客,辛笛和她學藝術的同學都有點意興索然,路非正要帶他們去學校其他地方轉轉,迎面碰上了同樣來賞花的丁曉晴和另外幾個同學。

辛辰被辛笛的同學說服去一邊拍照,丁曉晴只當正稔熟地和路非說笑的辛笛就是他的那個神秘女友,有點失望。因為他們的親密顯而易見,她從沒見過路非對別人這樣微笑;同時又鼓起了希望,眼前的辛笛個子小小,一張娃娃臉,充其量只算可愛,在她看來,並不襯外形和內在同樣出色的路非。

丁曉晴落落大方地跟他們打招呼,同時若有深意地看着辛笛,「路非早就跟我們提起過你,我們都很想見見你。」

辛笛還沒說話,她的同學卻開始起鬨了:「辛笛,了不得呀,你已經名揚校外了,還說你剛得的獎不重要。」

辛辰先好奇地問:「笛子你得什麼獎了,快說快說。」

旁邊同學告訴辛辰,是一個企業冠名做的本地設計大賽,雖然只是廣告贊助性質的非常規性賽事,可是才讀大二就能得獎也很厲害了。

路非含笑看向辛笛,眼神中滿是褒獎,而辛笛對自己的期許遠不止於此,毫無扭捏之態,只笑着說:「得了,別誇張,哪有你們這麼大吹法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已經去國際時裝周做發布會了。」

辛笛語氣自信而神采飛揚,自有一種懾人之態,丁曉晴一時無話可說了。

路非知道丁曉晴是誤會了,但他想,這樣也好,他並不打算解釋,接着他帶着一幫人在占地好幾千畝、規模宏大的校園好好遊覽,然後再帶他們去校園餐廳吃飯,送他們離開,終於只剩他和辛辰了。

他送辛辰回家,兩人上了出租車,他問辛辰:「開心嗎?」

辛辰重重點頭,他凝視這個流露出孩子氣高興的面孔,有點愧疚,「下次一定好好陪你玩。」

她卻詫異,「你已經陪我大半天了,還要怎麼好好陪?」然後若有所思,「你的學校真大,也很美,圖書館和綜合樓看着都很氣派。」

他趁勢誘導她:「那你好好用功,爭取也考來這個學校,我們就能更多地在一起了。」

她笑出聲來,「我就算考過來,你也畢業了。」

「我可以選擇本校讀研啊。」他姐姐路是大學畢業後就出國念書,他知道父母也準備送自己留學,以他的成績一點問題沒有。但他想,讀研以後再出國也沒關係,甚至可以帶上辛辰一塊出去,想到這個前景,他就嘴角含笑。

辛辰喜歡這個向來驕傲冷靜的男孩子帶着笑意的溫柔表情,喜歡他黑而深邃的眼睛如此專注地看着自己,讓她有安心沉溺的感覺。相比之下,對於學習的漫不經心,似乎也是可以克服的,她點點頭,「好,我試試。」

回家的車程不算近,她靠在他身上很快睡着了。他努力坐正,讓她靠得更舒服一點,風從半開的車窗吹起來,她的髮絲揚起,一下下拂動着他的面龐,也一下下輕輕拂過他的心頭。

此刻,坐在這個空間低矮、燈光昏黃、飄蕩着低回爵士樂的酒吧里,路非頭一次有了強烈的時光流逝感。

從那時到現在,九年就這麼過去了。與自己對酌的兒時玩伴,現在成了小有名氣的時裝設計師,而他一路讀書工作,一路過着自以為目標明確的朝九晚五精英生活;那個曾經任性揚言要流浪到遠方的少女,也有了一份踏實正當的職業。

也許每個人都終於走上了正確有序的軌道,只是帶來生命中最初感動的女孩子卻成了陌生人。

路非晃動酒杯,燈光下只見金黃琥珀色的加冰威士忌在杯壁掛住再緩緩滑下,他仰頭喝下一口,那略微黏稠的酒滑入喉嚨後,竟然有點苦澀之意。

出了Forever酒吧後,辛辰和Bruce買了一紙箱罐裝啤酒,漫步走到江邊,在猶帶着白天太陽烘烤熱氣的石階上坐下,喝着啤酒繼續漫無邊際地聊着天。江面開闊地橫亘眼前,風迎面吹來,沒有別處那麼悶熱。

「我還是喜歡以前的江灘,現在好是好,人工規劃痕跡太重,看不出一點自然風味。」Bruce挑剔地看着眼前的江灘公園,「我覺得這個城市快變得我認不出來了。」

「有變化嗎?也許是你離開得太久了的緣故。」辛辰除了在家工作,就是去郊外縱山徒步,再不就是旅行,反而對城市的變化沒有什麼感覺,不過住的地方面臨拆遷,最大的變化馬上就要發生在眼前。

「也沒那麼久啊,上次回來就是三年前,只在這裡停留了一天,再去深圳參加我小叔叔的婚禮,然後就出發去秦嶺了。」

提起那次經歷,辛辰搖頭好笑,「你家裡人居然還讓你出去徒步,算是很開明了。」

「我說服了我爸爸,沒讓他告訴我媽,不過我也答應他,以後一定注意安全。」

Bruce當時和她住一個醫院,知道她堅決沒透露家人的電話號碼,一直住到出院也沒人探視她,偶爾聽她打電話,都是笑着說:「對,還在西安玩,過兩天就回,一切都好。」出院後,她自行買票乘火車回家,想必家事並不順心,於是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合歡,我還要在這兒待半個月,你們還有本地縱山的安排嗎?我也想參加。」

「周六安排了去遠郊一個海拔700米的山上走走,你去跟帖報名吧。」

「在這種氣溫下縱山我沒試過,看能不能經受住考驗。」

「那邊是避暑山區,氣候比較涼爽,但也得看天氣。唉,好像要下雨了。」辛辰熟悉這個城市的天氣,仰頭只見暗沉江面上的天空無星無月,隱約可見壓得極壓的雲層翻滾。

「下雨多好。」Bruce興奮地說,「我記得好像是十年前吧,那年暑假那場雨,下得天昏地暗,我後來走到哪兒都再沒見過暴雨那種下法,街道上全積了水,深的地方據說可以游泳,我和妹妹偷偷跑出去跟人打水仗,汽車開過去水濺得老高,太過癮了。」

提起十年前那場號稱本市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辛辰一怔,她當然有印象。

「那年我快13歲,你應該是15歲吧?」Bruce興致勃勃地轉向她,「如果你也在街上玩水,說不定我們那時就遇到過。」

「那天啊——」辛辰捏着啤酒罐看向遠方的江面,依她那時的性格,也應該是衝到街上玩水玩得不亦樂乎的,然而她搖搖頭,「那天我老實地待在家裡,我感冒了。」

Bruce笑了,「那不要跟我說,後來你沒來江邊看漲起來的洪水,我們這會兒坐的地方,當時全淹沒了,走在濱江路上,都能看到江面上的輪船,好像高過堤岸,懸浮在面前一樣。你看,我們還是有可能早就相遇過。」

那一年的水位上漲來勢兇猛,這個濱江大城市也成了全國新聞關注的中心,本地市民更不可能不關心。辛辰當然也來看了,而牽着她手看的那個人是路非。

辛辰將手裡的啤酒一飲而盡,隨手將空罐子扔進紙箱裡,「今天喝得真不少,算了,回家吧,我可不想再淋一場雨弄感冒了。」

路上就已經響起沉悶的雷聲,辛辰下了出租車,Bruce探頭出來,笑着大聲說:「害怕打雷的話,上網跟我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