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繁花相送:第八章 過去的只是時間 · 上 線上閱讀

辛笛會來這裡一點也不奇怪,她住在附近,而這間酒吧的老闆阿風是她的好友,用她自己的話說,這裡是她「喝喝小酒、發發酒瘋最安全的地方」,不僅可以打折簽單,萬一喝醉,阿風還保證送她回家。

但路非是辛辰今晚完全沒想到會碰到也不想碰到的人。

辛笛對辛辰眨一下眼睛,辛辰對他們點點頭打招呼,Bruce笑道:「你朋友嗎?要不要一起坐。」

「是我堂姐和她的朋友,不用了。」

「那個人我似乎在哪兒見過。」Bruce有點納悶,可是他想,這男人玉樹臨風,氣質溫潤,光華內斂,如此出眾,沒理由見過卻轉眼忘了,只笑着搖頭。

辛笛與路非坐到了另一邊,而路非再度掃過來一眼,表情不同於他素來的鎮定,頗有點含義不明。但辛辰不願意談論他,「剛才說什麼來着,對了徒步。如果有可能,我會去歐洲自助游一趟,我比較想去的地方是布拉格,還特意買了一本書,書名叫《開始在捷克自助旅行》,看着很有趣。奧地利嘛,再說吧。」

「那我回去就做捷克的準備也行,我們約好,明年暑假行嗎?你不要扔下我一個人跑。」

「還要跟我一塊出行呀,上次夠衰了,我害你斷了鎖骨,兩個人都差點丟了命。」三生三世枕上書小說

「不是絕處逢生了嗎?合歡,那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經驗,我永遠珍惜。」Bruce再度做出深情款款的表情。

「吃不消你,別玩了,我堂姐在那邊,回頭她要我解釋,我可說不清。」長相思小說

「很好解釋啊,跟她實說,我是你的忠實仰慕者,跟你共度了幾個永生難忘的日夜,同生共死的交情,之後大概每隔一個月會向你表白一次,有時是王家衛式的,有時是周星馳式的,有時是古典深情的,有時是後現代狂放的,可你從來不買我的賬。」

辛辰無可奈何地笑,「Bruce,你這樣做心理暗示是很危險的,小心從開玩笑變成半真半假,到後來自己也弄不清真假了。」

Bruce凝視着她,桌上那簇燭光映入他眼內,閃爍不定,「也許我說的全是真的,並不是玩笑。」

辛辰卻開玩笑地豎一根手指,做個警告姿勢,「我對朋友會很好,Bruce,不過我對愛我的人是很殘忍的,不要愛上我。」

路非沒想到約辛笛來散心,卻會碰到辛辰和一個漂亮大男孩意態親密地坐在一起,尤其這男孩子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陌生人。他似乎從來沒見過如此妝容明艷的辛辰,在暗淡搖曳的燭光映襯下,她笑得美麗、陌生而縹緲。

那邊辛辰和Bruce又坐了一會兒,喝完面前的酒,起身結賬,跟他們點頭打個招呼先走了。

路非意興索然,並不說話,只悶悶地喝着酒。

「男人吃醋是這個樣子的嗎?」

能跟路非言笑無忌的朋友大概也只有辛笛了,路非並不介意她的調侃,只苦笑一下,「有些事你不知道,小笛。」

「是呀,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有時候我想,莫非我過的生活和大家都完全脫節了嗎?」辛笛仰頭喝下一大口啤酒,「讀中學的時候,坐我旁邊的女生和坐我後面的男生談戀愛,我一無所知,後來還是班主任她老人家大發雷霆,讓他們寫檢討,我才曉得在我眼皮底下發生的這樁羅曼史。念大學了,戀愛的人不講究低調神秘,我師姐公然單戀校草好幾年,據說路人皆知她的良苦用心,可我也是後來跟她聊天才知道的。」

那校草自然就是戴維凡,辛笛的師姐目前在福建做男裝設計,發展得不錯,辛笛過去出差,多半會和她約着聚聚,交流設計心得,談談業內趣事,那次聽到師姐借着酒意說起年少心事,兩人還相對大笑。師姐是放下了舊事,而她純粹是覺得以師姐這般人才「有啥好單戀一隻開屏孔雀的」。

「知道這些事並沒什麼意思吧?」

「怎麼沒意思,生活太平淡,這些事情都是有趣的小點綴。」

「畢竟是別人的生活,跟自己沒太大關係。」

「可我自己的生活也一樣啊,去年同學聚會,有個去香港定居了的男生,突然對我招供,他一直喜歡我,並且示意了很多次,我卻沒有反應。周圍同學還起鬨,說他們都看出來了。」

提起這事辛笛有點惱火,不知道是對那個過於含蓄的男生還是對過於遲鈍的自己。她倒並不為錯過和那個沒留一點印象的男生可能的發展而遺憾,可是確實覺得自己的生活除了學習、工作以外,未免空白太多。

路非再拿一瓶啤酒放到她面前,「為什麼突然想起了這麼多不相干的事情?」

「我在反省我是不是天生對感情沒有感覺嘛,連我媽都看出你和辰子之間發生了什麼,我卻完全茫然。」

路非笑,「阿姨看出什麼來了?」

辛笛不想轉述她媽說得比較刻薄的那句話,只聳聳肩,「總之,我是晚熟加冷感,沒得救了。」

「那倒不是,不過,阿姨一直把你保護得很好。」路非在心裡默默地想,不像辛辰,沒有任何保護,太早接觸了對一個孩子來說過於現實的世界。

「是呀,她老人家把我保護成了……」辛笛本來想說「28歲的聖處女」,總算及時縮了回來,心想這也怪媽的話,未免不公平,在戴維凡那傢伙面前坦白就已經足夠丟人,莫不是當處女當得失心瘋了。她只能長嘆一聲,「保護成了感情白痴。」

「你哪裡白痴了,你是光風霽月。」路非莞爾。

辛笛擺手,「拉倒吧,這聽着不像安慰像挖苦。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得問你了,你這次回來,表現得很奇怪哎。你出國連讀書帶工作快四年,回來在北京工作三年了,我算術不好也知道,前後加起來有七年了。這不是一個短時間,中間你差不多從來沒跟辰子聯繫過,你不會以為她會因為十六七歲時喜歡過你,就一直玩什麼寒窯苦守默默等着你吧?你也知道,追求她的人一直很多。」

路非和辛笛從幼兒園時期就開始認識,她也是他保持聯繫和友誼時間最長的朋友,他並不想瞞她什麼,可卻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停了一會兒才開口:「不是你想的那樣,小笛,我從來沒自大到那一步,而且我哪有資格對小辰有什麼要求。」

「你想追求辰子嗎?」

「如果她還肯給我機會。」

「我不得不說,你真的錯過了最好的時機。你在國外是沒辦法,可是三年前回國時就應該留下來直接跟她說啊,為什麼一聽她去西安旅遊了,你一天也不願意多等,馬上改簽機票,提前回了北京,三年間再沒回來?以前還時不時發郵件打電話告訴我行蹤,這三年也不怎麼跟我聯絡了。」

「發生了一些事,小笛。」良久,他才繼續說,「而且,我也是前不久才知道了一些我早該知道的事。」

辛笛當然好奇,可是知道他不想細說,而她也並不願意追問,她不喜歡這樣沉重的氣氛,「真受不了你啊,你表現得好像突然陷進了情網。」

「我早陷進去了,而且一直陷着,只是我自己竟然不知道。」

路非的聲音低沉,伴着室內低沉的爵士樂,辛笛只覺得心中有微妙的動盪,她隨口一問,根本不指望從來不輕易坦白心思的路非會交代什麼,沒料到他今天卻如此直白。

辛笛看向剛才辛辰坐的角落,那邊空空如也。她再度長嘆,拿起啤酒瓶,大口喝着,然後放下瓶子,仰頭對着天花板笑了,「路非,原來你也有意亂情迷的時候,不是一直持重得像生下來就成熟了。我沒看錯啊,我家辰子在少女時代果然是無敵的。」

路非早習慣了她看問題詭異而與眾不同的角度,只微微苦笑。意亂情迷?這個詞對他來說倒真是確切,面對那樣陽光的微笑,那樣柔軟的嘴唇,那樣勇敢到全無畏懼和猶豫的眼睛,他的確違背理性,亂了,也迷了。

「不過辰子變了很多。」辛笛依然看着天花板,輕聲說。

誰能不變呢?就算是在她眼裡一直遊戲人間的戴維凡,尚且感嘆「沒有人能一路年少輕狂下去」。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接受職場規則,學會了妥協,每個季度做着同樣的事情,一邊盡力主張自己的設計,一邊又融合整個設計部門意見修改定稿,這個反覆的過程猶如拉鋸一樣來回磨蝕,已經不知不覺改變了她。

可是對着辛辰,眼見曾經生機勃勃、任性張揚的堂妹現在變得冷靜大方斯文得體,辛笛只覺得迷惑,她不能接受心目中那個恣肆揮灑的青春美少女現在泯然眾人,只能在自己的設計里去找回那樣的奔放不羈。

然而辛辰的改變其實也是在不知不覺中來的,至少沒有任何標誌性的大事發生,沒有諸如一夜白頭一夕轉性那樣戲劇性的劇變。辛笛的父親對他一向偏疼的侄女的變化只認為是「女孩子長大懂事了」,就連一向不喜歡辛辰的李馨,也勉強點頭同意這一說法。

辛笛再次對自己的記憶力和對感情的觀察感到無力。

「辰子現在對什麼都不太在意,沒以前那麼尖銳,甚至能說得上寬容了。」

路非白天見過那個漫不經心的笑容,「她這幾年工作還順利吧?」

「還好啊,她大學畢業那會兒,我爸爸自作主張給她安排了一個事業單位打字員的工作,說是有轉正式編制的機會,她去上了不到一個月的班,就跟我爸說她不想做了。」

想起往事,辛笛笑了,父母為這事都很不高興,可是她能理解辛辰,到一個暮氣沉沉的單位當打字員,換了她,大概最多只能勉強待三天,「她說她只任性這一次了,然後去西安玩了大半個月,回來後自己找工作,後來開始在家接平面設計和圖片處理方面的活,已經做得很上道了,收入也不錯。」

辛笛突然一怔,她頭次意識到,從那以後,辛辰果然再沒任性了,後來甚至同意按父親的安排去相親,讓她大吃一驚。

提到那次「西安之行」,路非沉默了,辛辰白天說的話浮上他的心頭。

「我的生活並不是你的責任。」

「後來我再也沒讓自己成為任何人的責任。」

說話時,辛辰並不看他,聲音和神情都帶着疲憊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