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第74節 線上閱讀

小曼側過臉來看我:「穗子呀,我是拿起屍體袋子上的牌子一個個對號的,個別沒有名字和番號,我就怕得要死,打開袋子,看一下他的臉……」倚天屠龍記小說

就那樣,一個操場頭一天還操練,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前向前向前,我們的隊伍向太陽,第二天一早,立正變成臥倒了。臥倒的,個頭兒都不大,躺在裹屍布和膠皮袋子裡,個個像劉峰,個個都像她新婚的丈夫。小曼的神志是那時開始恍惚的。

小曼還站在劉峰靈台前,滿腹心事紡成線,不斷往外扯。

小曼住精神病院的三年,看望她的一共有五人次,這是主治大夫告訴她的。第一是她母親,她轉到歌樂山母親又去探望她一次,因此母親一人算兩人次。第二次母親探望時,小曼藥物反應嚴重,臨床記錄說,她拒絕讓母親靠近。再有就是野戰醫院政治處主任的探望,為她送來小曼丈夫犧牲的通知。最後一人是誰,小曼一直沒搞清,據說此人也來過兩次,這樣算起來便是五人次。

出院那天,精神科保管員把探病的人留下的東西清點給小曼,有母親帶來的當時上海流行的連衣裙,有政治處主任給她帶來的二等功軍功章。最後就是一封信,字跡她熟,但想不起是誰的。拆了封口,裡面掉出一張二人合影,竟是劉峰和穿藍條病號服的小曼自己。主治大夫問小曼,是否記得這個人來看望她,還帶了個照相機跟她照了合影,小曼說不出話。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病得有多重,連劉峰都認不出。劉峰信上說,他已接到轉業通知,回鄉後就不知什麼時候還能見面了,趁着他到司令部辦事(他部隊的司令部也在重慶),順便來看看她。上回照的相片洗出來了,小曼照得比他好,但願她滿意。信里留下了他母親的地址。此刻小曼說,兩次去,都錯過了。

我想小曼過去只是口裡沒話,並不是心裡沒話,現在口一松,話不斷了,你一聽便明白她那些話攢了多久。我想她早就哭夠了。

她從歌樂山精神病院出了院,找到了轉業回鄉的劉峰。她給劉峰寫了封簡短的信,說她出院了,調到五十四陸軍醫院繼續當宣傳幹事,謝謝他在她住院時來看望她。劉峰迴信也簡短,為她的痊癒高興,更為她能繼續留在軍隊高興。然後他說到自己,回到了梆子劇團開始工作了,看大門兼職黨支部書記,剛剛結婚,愛人在長途汽車上售票,業餘唱民歌。通了幾封信後,劉峰告訴她,部隊要他回去一趟,給幾個戰友做善後證人。他也正好想去看看同連隊陣亡戰士的墳,聽說陵園剛修起來。小曼給他的梆子劇團發了電報,說想跟他一起回雲南,劉峰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