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第41節 線上閱讀

衛生員問她什麼錯了。急診護士說溫度計錯了。衛生員看了一眼溫度計的刻度,說沒錯啊,量出三十九度七來了,證明溫度計很準。急診護士像是特別忙,急匆匆往門外走。衛生員緊跟上她,問她錯在哪裡。護士說,這個戲法場裡的知青牧工都會變,在這裡是老掉牙的老節目。兩人現在站在急診室外的走廊上,護士指指熙熙攘攘的病號人群說,知青泡病號,什麼點子想不出來?衛生員還在糊塗,請她點撥得明白些。護士拿起那根溫度計,又從她白大褂口袋裡拿出一根溫度計,要衛生員比較。衛生員比較出來了,一根溫度計的杆子是圓的,另一根是三棱形的。

「喏,三棱形的是我們醫院的,圓的是你們帶來的。三棱形是新產品,我們剛從上海採購回來的。就是為了對付騙病假的知青。」護士說。

護士把這個裝病「戲法」的秘訣連說帶表演地演示了一遍:裝病者腋下本來夾着一根做了手腳的體溫計,你想要多高的體溫就能多高,然後在胳肢窩下玩個調包,把「發燒」的體溫計跟醫院的對調。看着衛生員漸漸開竅的臉,護士接着說,太簡單了,身邊有個暖壺就行,把壺蓋一開,體溫計壺口熏半秒鐘,溫度就上來了,要是「燒」發得太高,上了四十二度,就往下甩甩。沒有暖壺?茶缸子也行;連茶缸也沒有?用手搓,摩擦生熱,搓得得法,幾秒鐘也能把溫度整上去。

「狗日的知青都聰明的很!只要能病退回城,啥子發明想不出來喲?!」
衛生員不知道何小曼和知情誰該得到發明專利,在急診室就把團長電話要通了。團長聽了何小曼的體溫作假案之後,只是嗯嗯地答應着,一句指示沒給。對這麼無恥的裝病者,衛生員倒是有太多廉恥心,不好意思揭穿了,可是誰來揭穿呢?

團長低聲說:「暫時不要揭穿。」大清相國小說

衛生員問為什麼。團長命令她保密,以後會跟她好好解釋。我們十八歲的衛生員差點兒抗命,在電話上要求團長立刻解釋。衛生員的上級是軍區門診部部長,她隨隊保健間接受我們團長領導,抗命也是間接抗命。她說假如讓何小曼繼續裝病,對其他人多不公道,其他人指誰。當然指我們都想生病從而撈到「輕傷不下火線」表揚的年輕士兵們。那個時代的士兵,無仗可打,無處英勇,最高榮譽就由此類「輕傷」得來。衛生員覺得不公,是因為我們想「負傷」想瘋了,對生病的羨慕和渴望掩飾不住,都掛相了,可是我們是想真的生病,真實地想以自身實現一次我軍「輕傷不下火線」的英雄傳統,以真的病痛來換取一次表揚。我們不乏小病大生,小痛大喊的人,但誰也不會「詐病」。我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人這麼無恥,用胳肢窩變戲法,玩體溫計調包。納尼亞傳奇小說

團長厲害起來,叫衛生員服從命令,對何小曼裝病嚴緘其口。他最後那句話把衛生員的正義怒火壓下去了:「我倒要看看,她還能怎麼表演。」

衛生員聽懂了團長的戰略部署:誘敵深入,徹底全殲。

但是衛生員對團長的意圖只懂了一半。團長是唯一對騎兵團和軍馬場的動盪局勢知情的人。軍區首長把我們送下來「慰問演出」,其實是要我們起到調解作用。騎兵和牧工由於建制撤銷而前途未卜,由於未卜前途而滋事,是司令員政委們最擔心的。我們的演出,等於在鬧事的軍隊和緊張的首長們之間拉關係,做說和。何小曼由於「高燒」,由於帶着「高燒」表演的高難舞姿,對於退役前夕的騎兵起到了感化效應。一旦戰士們知道這是一場裝病,他們會大感上當。戰士們在高原艱苦服役多年,突然要被遣散,心裡朦朧感覺到上當,而作為司令員使者的我們裝病唱苦肉計,會讓他們意識到,這是真正的一場上當。我們處心積慮的團長真難啊,即使明白何小曼的苦肉計,也必須當她的配角,配合她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