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第四章 我是一根等待燃燒的火柴(一) 線上閱讀

第二天早上,馮客開着他的愛車「拖拉機」來接我,這是他去年不知從哪淘來的一輛快報廢的北京吉普,坐在上面能感覺到各種零件在唱歌,喘喘咳咳,搖搖擺擺,象個久病不愈的老頭,走一步就不知道還能不能邁出一下步。而他還當個寶似的逢人就說「上哪,我送你」,台里同事又不好掃他的面子,只好勉為其難地委屈自己坐上去,除了老崔家的麥子,誰也沒覺得坐他的車是享受。麥子呢,放着好人家的寶馬奔馳不坐,偏偏就喜歡坐我們馮導演的拖拉機,哪怕是即刻散架也覺得幸福,據說她就是坐這拖拉機坐出的感情。所以千萬不要以貌取人,包括車!

今天是周一要開例會,馮客拉着我先去談一個贊助,趕到回台里的時候已經遲到了,進會議室時兩人的臉色比外面的水泥牆還灰暗。我們話都不願說,贊助的事又泡湯了!沒辦法,人家一聽說是贊助廣播劇馬上就很客氣的抽身告退,現在的人太現實了,都知道廣播劇帶不來什麼經濟效益,自然不會給你免費的午餐。而距離去上海錄音的時間越來越緊,一晃眼國慶都快到了,除了先前周由己贊助的2萬,我們一無所獲。馮客急得團團轉,會上老崔問他糧餉準備的怎麼樣了,他非常誠懇地對老崔說,「崔台,你還好意思問,我頭髮都快愁白了,就差沒去賣身為奴了。」

會場一陣暴笑。

「只怕你想賣還賣不起價呢。」死黨文華又開始擠兌馮客。

「你想賣給誰啊?」旁邊的人也跟着起鬨。

「只怕是倒貼……」

「那確實……」

馮客沒理會,一本正經地把臉轉過去對老崔說,「要不老崔,我賣給你得了,你給我撥點經費,我兩年不拿薪水,白給你幹活。」

老崔扶扶眼鏡瞅了眼馮客,也一本正經地說,「賣給我可以,我家麥子正好看上你了,你就上門來給我做女婿。」

全場笑趴倒。

晚上回到家,我打電話給米蘭,要她再給我出出主意,她在電話里高深莫測地樂,忽然說,「你就沒想過找他?」

「誰啊?」

「還能有誰,」米蘭說,「祁樹禮唄。」

「不可能!」

「他得罪你了?」

「那倒沒有?」

「那為什麼不找他?他可是真正有錢的主,拔根汗毛夠你錄十個廣播劇……」米蘭一說起祁樹禮就格外興奮,「你去找他絕對沒問題,工作上的事嘛,有什麼不好開口的,又不是你私人找他借錢。」

我沒吭聲。米蘭的興奮讓我不好怎麼說。自從上次在酒會上認識祁樹禮後,她就變得異常興奮,這種興奮在酒會那天就表現出來了。但米蘭是個沉得住氣的人,她雖沒對我透露什麼,私下裡卻已經開始「行動」了,她不僅很快摸清了祁樹禮的來頭和家底,還尋找和製造一切機會接近他,只可惜收效甚微,這位祁先生顯然是閱人無數,根本沒把米蘭這樣的丫頭片子放在眼裡,他既不得罪她,又不給她機會,既禮貌客氣,又不失傲慢和冷靜,一向把玩男人於股掌的米蘭這回算是遇到了對手。

我有時侯也給她潑冷水,叫她別太當真,說祁樹禮這個人沉府很深,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可她跟我一樣,天生就喜歡跳火坑,別人阻攔不得,越阻攔越視死如歸。米蘭對我的好言相勸表面上不動聲色,內心卻是不屑一顧的,在她看來,祁樹禮這條大魚志在必得。我當然只能祝她好運了,漂了這麼多年,也許這一次她是認真了。而在目前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我只能接受她的建議,又不是我私人找他借錢,工作嘛。我在心裡給自己打氣。

祁樹禮接到我的電話簡直是喜出望外,這還是我第一次主動給他打電話,讓他很有點受寵若驚。我沒在電話里說贊助的事,只說有點事想跟他談,約他見個面。祁樹禮當然答應了,他在華天大酒店定了房間,很隆重地接見我這個一名不文的電台小DJ,我一進酒店大門他的保鏢和助理就一臉酷酷地迎了上來,我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們上三樓的包間,感覺象是去見一個黑社會老大。

「老大」祁樹禮顯然是對這次見面做了精心準備,西裝筆挺,頭髮一絲不亂,鬍子也是剛刮過的,整個人感覺煥然一新,精緻的無邊眼鏡後面目光閃爍,卻依然是深不可測。見我進來,他笑吟吟地起身牽我過去坐到靠窗的餐桌旁,溫和地說:「對不起,這陣子太忙了,我實在抽不出空跟你見面,抱歉。」

回國已有些日子,他的中文適應了些,剛回來那陣滿口的中文加英文,聽他說話是件很費力的事。「你的中文進步了很多。」我笑着說。

「是嗎,那我很高興。」他喜形於色。這時候他的保鏢也進來了,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地坐到他身後的沙發上。我看着那兩個大漢,渾身不自在,就打趣說:「祁先生,我是來找你談事的,不是來行刺你的,你覺得就憑我有可能行刺得了你嗎?」

祁樹禮一怔,馬上明白過來,手一揮,示意保鏢離開。那兩個人一走,他就很無奈地說:「對不起,平常他們都習慣了這樣,今天怪我忘了支開他們,怎麼樣,沒嚇着你?」

「有點,以前沒見你這麼擺譜過。」

「以前跟你見面,我都是不帶保鏢的,」祁樹禮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來掃去,「你是我最願意親近的人,我怎麼可能怕你行刺我呢?」

「哈,那你就錯了,要說行刺你,我應該是最具備條件的。」我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味道很不錯。

祁樹禮笑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我忽然發現他其實長得不難看,甚至說得上是儀表堂堂,奇怪以前怎麼沒發現。

「你想行刺我嗎?」他把手支在桌上,身子向前傾,更靠近地看着我。

「你想讓我行刺嗎?」我避開他的目光,反問道。

祁樹禮毫無懼色,鎮定自若地瞅着我笑。我也呵呵笑起來。兩人都是笑裡藏刀,跟這麼個高手過招,我受益匪淺進步神速。

「看來我還真要小心了,不過……我一般不會逼你,因為我知道欲速則不達,事緩則圓的道理。」祁樹禮說。

「不錯,中文確實有進步,都知道用成語了。」

「唉,沒辦法,在國外待久了,中文生疏是不可避免的事,你就不用笑我了,好在我並沒忘記中文,當然也不能忘記。」

「忘記……忘記其實是一件很好的事,少了很多痛苦。」我莫名其妙地說。

「可很多事是無法忘記的,人區別於其他動物最明顯的特徵除了人類特有的智慧,還有就是記憶,人有記憶,哪怕是精神錯亂的人,他都有記憶,有記憶就情不自禁要回憶,回憶什麼呢,有快樂的事也有痛苦的事,這是不能隨人的意志轉移的。」

「是啊,如果能選擇自己的記憶,這個世界就沒有悲傷這個詞了。」

「你現在就很悲傷,怎麼了,面對我讓你很悲傷嗎?」祁樹禮的目光又在我臉上搜索。「不,不,當然不是,」我連忙擺手,正色道,「其實我今天找你來是想請你幫個忙的。」

「我和你之間還用得着『幫忙』兩個字嗎?有什麼事就,只要我做得到。」

我看着他,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我預感到他可以幫到我,但同時又莫名的不安,心想他憑什麼幫我?天下真有免費的午餐?

而祁樹禮果然是財大氣粗,得知我找他的事由後,當即許諾贊助我們50萬,還說如果不夠,可以追加。從酒店出來時他拍着我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考兒,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能幫到你是我的莫大榮幸。」

「我也是沒有辦法,工作上的事……」

我有意提醒他,我只是因為工作關係才來找他。

祁樹禮不露聲色,馬上接招,「不管是什麼事,這總歸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嘛。」

我抬頭瞅了他一眼,不好說什麼了,心裡更加不安,這個男人,只怕沒有我看上去的那麼簡單。他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可我怎麼覺得這是一個很不好的開始呢?我怎麼老覺得這個男人很危險似的,即使此刻他對我笑容滿面和藹可親,我仍擺脫不了那種被獵人瞄準槍口的恐懼。我恐懼什麼呢?

思考是一件很費力的事情,我已經不習慣過多地去思考什麼了,是禍是福,豈是你想躲就躲得過的?我決定不去想這件事了。從酒店回來的路上,我把好消息報告給馮客,他還以為我在開玩笑,當確定事實後他在電話里放心地說了句,「老天,終於不用我去賣身給老崔做女婿了。」

五天後我們一行九人坐上了飛往上海的飛機。在機場,我看見阿慶情意綿綿地給男友打電話,幸福寫滿她的臉。這樣很好!我對自己說。

飛機起飛了,看得出來,大家都很興奮,一路上有說有笑,計劃着到上海後如何借工作之便去吃喝玩樂,好象我們不是去工作,而是去度假。我靠窗坐着,心情卻隨着飛機的升降忽起忽落。我似乎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你買保險了嗎?」

「沒買,但我帶了保險。」

兩年前跟耿墨池私奔去上海時在飛機上說過的話歷歷在目。我趕緊將臉別向窗外,剎那間淚雨紛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