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這樣愛:第三章 海外歸來(六) 線上閱讀

「你說她老公怎麼就裝得出來,跟沒事似的,也許剛跟那女人睡完覺回到家又跟老婆睡……」我把這事說給阿慶聽,想想都覺得噁心。可隨即又沒了底氣,祁樹傑當初不也是這麼對我的嗎?這麼一想就不僅僅是噁心了,簡直是憤怒得五臟俱焚,連張千山這樣老實本分的人都學着偷腥,這樣的世界,還有沒有真愛值得去追求?!

「話也不能這麼說,也許他跟那女人是真有感情呢?」

阿慶出人意料地表達了她的看法。

我奇怪地看着她,以為自己聽錯了,這話可不象出自阿慶之口,平常她對這種男盜女娼的事一直是深惡痛絕的,因為她是過來人,離婚都快十年了,前夫就是被「外面」的女人勾走的。

「感情的事真的是很難說……」

阿慶一反常態,讓我詫異得不知說什麼好。但很快我就反應過來了,聽說最近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對象,原先是個教授,現在在高橋大市場做生意,算個知識分子,也算個小老闆,兩人很快就來電,尤其是阿慶,對那男人相當感冒。難怪這陣子她走路都要飛呢,原來是愛情來了!

果然沒過多久,阿慶在同事們的起鬨下就決定請大家吃飯,地點都選好了,就在華天大酒店,也算是正式公開戀情。那天我剛好跟一個客戶談贊助的事去晚了,進包廂的時候飯已經吃了一半,大夥有說有笑吃得正熱鬧,阿慶連忙拉過我介紹道,「這是我們台里的美女考兒,這位是……」她指了指坐他身邊的一位中年男子說,「這是龔浩明……」

「你好!」

「你好!」

我們幾乎同時朝對方伸出了手,可就在握住手的一剎那,我竟象遭了電擊般目瞪口呆,那男人……好面熟!

顯然對方也認出了我,臉上表現出巨大的震驚,手都開始發抖。

我趕緊縮回手低頭坐下,從震驚,微笑,點頭,到最後分手,我們一句話也沒說。十年了!我以為已經忘記了這個男人,可是看到他那張臉時,心中那久已彌合的傷口猝然被撕開,鮮血淋漓,疼得我幾乎閉過去……往事如雲煙,認識他的時候我還不到十九歲,人生最驚天動地的一段愛情給了他,為了他我背井離鄉去北京謀生活,他為了我也淪為階下囚,一坐就是五年牢!他老了,雖然隱約還保留着當年溫文爾雅的書生氣息,可他兩鬢斑白,眼角連綿的皺紋似乎在告訴我什麼是滄海桑田……

我們裝作不認識。我發誓我不會跟阿慶說起這件事,相信他也不會。

人生真是一種奇妙的緣分,我做夢也沒想到會這種場合見到他。此前我也曾試着去打聽一些他的情況,聽說他的妻子在他入獄後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他出獄後沒有再回學校(當然也不能再回),而是靠着朋友們的幫忙做起了生意,至於做什麼生意在哪做我一概不知。我知道我很絕情,在他入獄的日子裡竟一次也沒探望過他,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想讓自己也想讓他斷了心裡的念頭,我害怕再次遭遇那樣強烈的愛,即使我能承受,卻不能讓他再次經受磨難,因為他為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如果他跟我心靈相通,想必能理解我的這番苦心,如果他對我有恨,我也很坦然,被人愛與被人恨沒什麼不同,這是耿墨遲跟我分手時說過的話。

可是為什麼,在此後的很多天裡,一想起從前的點點滴滴,想起我們當年可憐的愛情,我的心還是抑制不住的悲傷,他那樣的一個人,在經歷了身敗名裂家破人亡的慘境後還能頑強地活在今天,我覺得真是個奇蹟,讓我不由自主地對他心生敬意。

對他心生敬意的還有阿慶,戀情公開後,她每天念叨的就是「我們家浩明」怎麼怎麼樣,一說起她的浩明就眉飛色舞滿臉放光,十足的幸福小女人。

「他一定經歷過很多事?」那天午餐時我試着問阿慶。

「你怎麼知道?」阿慶瞪着眼睛問。

「看他的樣子唄,」我裝作漫不經心地說,「好象很滄桑……」

「是啊,他是經歷過很多事,有過一次婚姻,還……坐過牢……」阿慶坦白地說,以為我會很驚訝,但我卻很平靜。「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他失去很多,才會更加珍惜現在的你……」我看着阿慶由衷地說道,「所以你也好好珍惜……」

「考兒!」阿慶放下飯碗一把抓住我的手,眼淚涮地一下就流了出來,「真沒想到你會跟我一樣的看法,你不知道,我家裡人都不同意,說他坐過牢,雖然我不清楚他是因為什麼事情坐的牢,但我相信我的直覺,他是個好人,那麼誠實,從沒跟我隱瞞自己的經歷,我就是被他的這份誠實感動的……」

阿慶越說越激動,我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那就相信你的直覺好了,女人的直覺通常都是最敏銳的,相信自己一次,即使錯了也不會後悔……」

這樣的話很象是說給自己聽的,當初奮不顧身投奔耿墨池時我不也是這麼安慰自己的嗎?還真是的,雖然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可是很奇怪,我卻從未後悔過,愛過,也恨了,卻不後悔!

到了晚上,我象往常一樣做節目,在接聽熱線的時候打進來一個電話,是個渾厚的男中音,說話很有磁性,開始我以為是普通的聽眾,可是當他跟我講述他的故事時,我頓時哽咽着說不出話。

他在電話里同樣很激動,語無倫次:「我真沒想到還能遇見她,我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她的,我好高興,也好難過……」

「您為什麼難過?」

當我猜到他是誰的時候這麼問他。

「因為看到她那麼健康快樂地活着,陪在她身邊的人不知道是誰,而陪在我身邊的人也不是她,當初我們所付出的一切到底還有什麼意義,我為她坐了五年牢又有什麼意義,我真的很難過,原來我們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可是為什麼上天不早安排我們相逢,偏偏安排在這個時候……」

「您別這麼說,龔先生,」我忍着淚,克制自己的情緒將節目繼續做下去,「人生本就有太多的不確定,也有太多的不如意,如果事事如願,這個世上哪還有悲歡離合,不要去責怪命運如何不公,要知道有愛就有遺憾,因為人生本就如此……」

「你……這麼想的嗎?」

「不這麼想又能如何呢?」

「可是我好象有點不甘心……」

我聽出了他在電話那頭明顯的哽咽聲。

「學會放棄,這是人生最大的一門學問,我知道很難,可是如果學會了,一定會少很多痛苦……」

「你學會了嗎?」他問。

「經歷了這麼多難道還不應該學會嗎?」

「……」

電話里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導播提示我接聽下一個熱線電話,但我沒有,一直等着他的回答。

「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我終於聽見他說。

「是嗎?」我咬着嘴唇竭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你能明白就好,龔……先生,不是我們一定要放棄,而是生活的代價告訴我們必須放棄……」

「我懂,細細……」

細細是他對我的暱稱,好多年了,我幾乎已經忘了還有人這麼叫過我的。如今再次聽到這令人心碎的呼喚,我更加悲傷得難以自持,根本不知道是怎麼把這期節目做完的。

「你今天情緒有點反常啊,考兒!」導播在收工的時候對我說。

「對不起,我……」

「沒事,剛才那人的故事是挺感人的,你又這麼多愁善感。」導播說。

我無語。一個人默默走出電台大門。以前也在做節目的時候為別人的故事流過淚,可這一次不是別人的故事,是我自己的!為那逝去的可憐的愛情,為那段埋葬了的青春,我沒有不流淚的理由。一陣風吹來,撲了我一臉的雨,已經入秋了,夜裡很涼。我站在大門石階上冷得直打顫。沒有傘,也不打算打傘,我猛吸一口冷雨獨自走下階梯,而就在抬頭的瞬間,我忽然發現在馬路對面停着一輛黑色別克車,亮着前燈,有個男人靠在車門邊孤獨地朝着我這邊抽煙,路燈下是那麼的惆悵而悽惶。我們對視了足有兩分鐘誰都沒動。最後還是我抱着雙臂迎着雨朝他走了過去。

「你好!」

「你好!」

「你……長大了。」

「是。」

「見到你很高興!」

「我也是。」

「也很難過……」

「您……別難過,這樣其實很好,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我們都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呼吸着同樣的空氣,感受着彼此刻骨銘心的氣息,這就是生活,也是我們逃脫不了的宿命!」

「是命,命啊……」他的眼中淚光閃動。

「希望你過得好。」

「我會的,也希望你……過得好,」他的淚終於奪眶而出,嘴唇不可抑制地顫抖着,「你放心,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就象你說的,感受着你的氣息……」

我們再次握了手,足足有五分鐘。

我沒有坐他的車,而是坐上一輛的士,車啟動時他追過來大聲問道,「如果有來生,你還會記得我嗎?」

這次輪到我的淚水奪眶而出。「我不希望有來生,即使有,我也不希望我還是這個樣子,經歷過的苦難我不想再經歷,我們已經經歷過了,難道還不夠嗎?」我邊說邊搖上車窗,再也控制不住掩面痛哭,「忘掉這一切,忘掉,好好過……」

我一直在哭,卻沒有勇氣回頭,但是透過反光鏡,我分明看見他站在雨中一遍遍地擦拭自己的臉,不知道擦拭的是眼淚還是雨水,我看不清他了,他的身影已離我越來越遠,就象我們死去的愛情,再也沒有活過來的可能,此情此景象極了那部感傷的電影《廊橋遺夢》……我靠在車上想是不是等我白髮蒼蒼的的時候,他也會象電影中的男主人公一樣最後送一個什麼信物給我呢?他是不是想暗示,愛情的弦雖然斷了,但在我們彼此的世界裡一定還能依稀聽到當年愛的回音,婉轉纏綿,撕心肺裂!謝謝,我在心裡對他說,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一定可以聽到,一定可以!

這麼一想回到家我的情緒就好了一點,洗了個熱水澡後就開始寫小說,已經接近尾聲了,我決定今天就寫出最後的結局。是該有個結局了,這樣一個結局卻耗了十年!我再也耗不起了,想必他也是。所以我寫得很快,小說是在男女主人公雨中道別中結束的,男主人公說,希望你過得好,女主人公說請忘了這一切……

我忽然感覺到從未有過的輕鬆,當我完成所有工作的時候。隨後我將小說略作整理後發了EMIL給馮客。剛關掉電腦,電話就響了,我看看牆上的鐘,知道是誰打來的。

每天晚上,幾乎在同一時間,祁樹禮都會打來電話問候,吃了沒有,天氣涼了要多穿點衣服,今天開心嗎,別工作太晚,睡前記得喝牛奶……從認識他到現在,一直是這樣,從開始的反感到後來的漸漸習慣,我也似乎不是很討厭他,儘管他的姓氏讓我敏感。而他不讓人討厭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從不深入地窺探你的內心,每每點到即止,既不熱情過分,又很積極平和,比如他知道我工作忙,就從不冒然邀請,除非確定我那天沒事,他才會很小心地約我喝個咖啡什麼的。他那麼的小心,生怕我拒絕,反倒弄得我不好拒絕,這正是他的高明之處,也是讓我不敢跟他有更深入的接觸的緣故。

「考兒,還在工作啊?」

他在電話里一如既往地表達他的關懷。我剛把完成的小說發給馮客,心情還算不錯,就跟他隨便聊了起來。「你會寫小說?」祁樹傑聽到我在改小說大為驚訝。

「寫小說有什麼了不得的,只要識字,有故事,都可以寫。」

「不是哦,寫故事跟小說可是兩碼事,我雖然不懂,但也是念過幾本書的。」

真是難得,日理萬機的祁總裁居然還分得出寫故事和寫小說不同,這讓我想起了米蘭講的那個王建成要請巴赫吃飯的笑話,還好,祁樹傑比那些人感覺高一些檔次,他雖也是生意人,卻深藏不露談吐不俗,不了解的人,根本看不出他的底細。

「寫小說不錯,起碼可以在虛構的世界裡操縱別人的命運和人生……」祁總裁又開始語出驚人了。

「我沒想過操縱別人,我連自己都操縱不了……」我淡淡的說。

「那就對呀,人最難操縱的就是自己!落迫的時候被人操縱,得意的時候,被更多的人操縱,就是最後死了,連埋在哪怎麼埋也由不得自己,也要被人操縱……」

「對不起啊,我可能要先去睡了,改天再聊。」我趕緊找藉口掛斷了電話,他的高EQ我可是早就領教過的。我從不敢跟他深談,怕被他擾亂心智,他絕對有這樣的能力,說起話來象個傳教士,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迷惑。這樣的人我覺得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剛放下電話,馮客的電話就來了,他已經看過我發給他的小說,很滿意,大大的誇獎了我一番。「考兒,太棒了!」馮客在電話里興奮得語無倫次,「你把原劇中的人物寫

活了,故事發展和人物命運也安排得天衣無縫,尤其是結局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