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第11節 線上閱讀

讓我們來看看林丁丁這一頭的故事。這一部分的林丁丁,是劉峰不認識的。丁丁的這一段生命流向,跟劉峰的,根本不平行。丁丁做着大多數文工團女兵共同的夢:給一個首長做兒媳。丁丁在北京的軍隊大院有個姨媽,丁丁叫她二姨。二姨也同樣像大多數中年女長輩一樣世俗,時刻豎着「雷達」,為她所有「條件不錯」的晚輩捕捉高攀的可能性。二姨認為她所有晚輩里條件最不錯的就是她大姐的這個女兒,獨唱演員林丁丁。她神通廣大的「雷達」居然搜索到成都來了,七拐八彎地介紹丁丁去一個副司令家做客,副司令可是有三個兒子呢,總有一個會勾引上丁丁或被丁丁勾引。

劉峰第一次給林丁丁做甜餅,正是在丁丁收到姨媽的那封介紹信的時候,正是她為穿哪件羊毛衫上副司令的門而傷腦筋的時候。假如我們相信那個天真無辜的林丁丁是真的丁丁,那麼我們可以相信她後來的說辭:「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劉峰對我有意思!」那我們還得相信,劉峰的自制力有多強,所有表露都被壓製成一個個甜餅。劉峰和林丁丁是夠條件正式談對象的。他們都是軍官,不早婚早育就行。他們完全可以像團里正經談對象的男女一樣,把飯打回宿舍,加上一兩個自製的私有菜餚,哪怕加一點兒私有的作料,一勺辣醬或一小碟蒜泥,就能把集體伙食吃成兩口子的小灶。可劉峰對林丁丁,一直就那麼遠遠地守望。他覺得她還在進步,事業上的,政治上的,他不該早早打擾她。總該等她入了黨吧,這件事他是可以使上勁的。鬼吹燈小說

後來的事實證明,在丁丁的入黨大業上,他確實建立了豐功。並且他自己也繁忙,大大小小的標兵模範都要他當,大家就像推舉他縫補大幕、修理食堂板凳、疏通洗衣台下水道那樣總是全票推舉他當標兵。這是他最忙的時候:去部隊巡迴演講,到中學小學做報告,參加軍區的或全軍的表彰會。會與會之間,他忙着做出一些模範的作為,以跟他一大堆英雄稱號相配。一天夜裡,我私下練了一個很有難度的舞蹈動作,經過道具庫房,見裡面還亮燈。熄燈號已經吹過一小時了。那是一年裡最熱的幾天,道具庫房的兩扇窗戶大開,遠處就能看見劉峰頂着亮閃閃一頭汗珠,蹲下站起地忙着什麼。我好奇心上來,走到窗前。劉峰耳朵上夾着一支筆,牙縫裡叼着兩顆鐵釘,穿着汗背心的肩膀上沾滿布料的紗頭。他正幹的事兒一看就是相當生疏吃力的:把一塊混紡粗花呢往框架上繃,不是使不上勁,就是使錯了勁,每一次拉扯布料,他的嘴巴都要地包天一下,太陽穴也跟着一痙攣。

我招呼道:「都半夜了,還忙呢?」

他的回答從咬着鐵釘的牙縫後面出來,說炊事班馬班長要結婚了。

炊事班長要結婚,他忙什麼?我更奇怪了。

「沒錢呀。」他從口中取下鐵釘,「他對象非要一對兒沙發,不然她不讓馬班長安生。湊合給他打一對兒吧。三十歲了,又是農村兵,找個成都媳婦兒不容易。」他把滴汗的下巴在汗濕的背心肩帶上狠狠一蹭,汗珠不是擦掉的,是被刮掉了。

我再一次想,這是個好人。無條件、非功利的好。一個其貌不揚的身軀里怎麼容納得了這麼多的好?我們這個世界上,也許真有過一個叫雷鋒的人,充滿聖賢的好意和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