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寒:第三十五章 逃亡中的男女 線上閱讀

息大娘雙腿被扣,要應付李二的攻勢,是十分艱險的事。

李二進攻了三招,息大娘嬌喘不已,臉都漲紅了起來。

李二再攻了三招,息大娘仍然封鎖得緊,劍意更加周密。

李二又攻三招,但息大娘已還擊一劍。

李二立時發現,本來扣住息大娘雙踝的周四與雲大,都已倒在地上呻·吟着。

接着他就中了戚少商一掌。

他飛了出去,好久才拍地倒在地上,泥花四濺,剛好他掉落的地方是浮鬆的沼泥,他的身子不住往下沉。

他因恐懼而大叫,因為胸口中掌不輕,一時間血氣翻湧,連平時的五行遁法也無法施展。

藍三立即掠了過去救他。

戚少商一手搭住息大娘的肩,問:「大娘,可有受傷?」

息大娘笑着撫發,另一隻手搭在戚少商的臂上:那動作溫柔關切,勝過萬語千言。

周四與雲大,捂胸倒在地上,互望了一眼。

周四眼神里的信息是:不服,再戰,鬥志旺盛。

而雲大的意思是:走!

周四一咬牙,翻滾過去,一手擷下了雲大身後負着的一張七色的小弓。

雲大臉色大變,叱道:「你」

周四已在懷中摸出一顆金丸,拉弦瞄準兩人就射。

雲大叫道:「不可!」一手抓住周四的右肩。

周四沒有理會他,這一彈已然射出。

劉獨峰麾下有六名親信,即:雲大、李二、藍三、周四、張五、廖六,這六人擅於歧黃雜學,奇門遁甲,五行八卦,無一不情,但若論武功,則是平平。

劉獨峰擔心他們武功駁而不純,易為一流高手所乘,所以傳下六件極其厲害的法寶,給他們六人共有。

這六式法寶,合起來一共三件,必須要兩件法寶配合,才能發揮它的威力。

這六人當中,雲大敦厚穩重,李二剛烈好勝,藍三重情機智,周四心狠手辣,張五忍辱負重,廖六淡泊功名。劉獨峰為免這三件威力奇大的武器會出岔錯,所以分給這六人不同的配搭,以俾在性格上互相克制,真要在生死關頭,方可動用這等犀利武器。

雲大擁有的是「滅魔彈月彎」,周四擁有的是「一丸神泥」,兩者合一,這一彈射出,可化為千萬彈,中者無不成癱瘓。

李二有的是「後弄射陽箭」,廖六有的是「軒轅吳天鏡」,兩者配合運用,在烈陽之中,一箭必殺!

藍三所分到的一柄「秋魚刀」,張五所分配的是「春秋筆」,這一刀一筆,配合起來,據說可以破盡天下奇陣、兵器。

周四抄起「滅魔彈月彎」,把「一丸神泥」射了出去!

戚少商乍聽雲大的喝叱,已然惕覺,乍見一顆金丸,炫然中天,月黯星沉,化作漫天泥九,直灑而落,天地之間,直似無所容身!

但只要給一丸打中,立即便要終身癱瘓!

戚少商在彷徨無計中,忽見息大娘用手一指。

天網恢恢,但天意不外人情,人情里總有隙縫可以走漏,那一線生機就像黎明時的一絲天光,戚少商與息大娘像驚弓中的一對比翼,疾掠而出!

而這千泥萬丸唯一疏漏之處,便是發彈的地方。

戚少商與息紅淚直掠向周四與雲大。

周四那一彈發出,因為雲大及時出手搭,所以在發彈之際,震了一震。

這一震,使得滅魔彈月弩和一丸神泥的配搭有了疏缺。

這一線疏缺,戚少商與息大娘已乘機攻入。

周四為人十分剽悍,一見二人欺近,雙時一曲,拳往內伸,卻分左右擊出,角度完全不合常理,就像一個人的手臂,完全被人所折拗扭曲一般。

這是周四的「七屈拳」,是劉獨峰親傳給他的絕招。

周四的『七屈拳』一出,但指間的『合谷』,掌沿的『中諸』,手臂的『曲池』、『溫溜』、『支溝』、『外關』,肩膊上的『肩鍋』一共七穴,同時一麻。

戚少商一指破空,連中七穴。

周四全身僵直,但腳下急退,息大娘既時追擊一劍刺出!

雲大一掌推開周四,叱道:「退下!」鐵尺架住息大娘一劍。

戚少商已反手奪下周四手上的滅魔彈月彎,弓弦反切雲大。

雲大武功反應,十分之快,鐵尺一擰,擋開一彎,反手抓住七色弩,便要搶奪回來;要知道這是劉獨峰傳贈的至寶,雲大是說什麼也不容它落入別人手中的。

這一奪之下,自然奪不過來,但云大忽覺右肋一痛,息大娘的金劍,已全扎了進去。

雲大怪叫一聲,鬆了手,嘶聲道:「你,你……」

戚少商也吃一驚,道:「大娘!」

息大娘因恨這些人窮追不捨,殺紅了眼,叫道:+決,把他們殺光,一個活口也不要留!」

周四閃身上來,一把抱住雲大,眼見他不活了;只聽雲大在喉頭裡道出幾個字:「叫爺……爺替我……報仇!」就咽了氣。

這時,藍三也救起了李二,兩人見至好兄弟雲大之斃,又驚又怒,他們隨劉獨峰闖蕩十數年,從來沒有遇過這樣子的事情,一時驚得呆住了。

息大娘叱了一句:「殺!」一劍向周四刺去!

周四猛然放下雲大,返身就逃。

周四一逃,藍三和李二也急掠而去,三人走時,還留下悲憤的話語:

+咸少商,息大娘,你們殺了我們的老大,我們一定會報仇的,你們等着給我們碎屍萬段吧!」

息大娘身形一動,便要追去,戚少商一把拉住她。

息大娘回頭,只見戚少商向她搖頭。

息大娘道:「為什麼不過去全把他們殺了?」

戚少商搖首道:「不行,他們本不該死。」

息大娘看着劍尖上的血跡:「但我已殺了一個。」

戚少商看着倒在地上的雲大:「這是劉獨峰的愛將,他不會放過咱們的。」

息大娘冷笑,咎了咎頭髮:「難道我放了他們,他們就會放過我們麼?」

戚少商正色道:「但殺了他們,無疑等於與劉獨峰結下深仇。」

息大娘道:「結仇又怎樣?誰教他逼人入絕路。」

戚少商嘆了一聲,道:「大娘,劉獨峰是個很可怕的人物,我說他可怕,不是他武功高而已,而是他在朝野問,都有一定的名聲和影響力;他抓我們,並沒有盡力,如果他要盡力抓拿我們,想要逃生,是很渺茫的事。」

息大娘靜了片刻,垂劍道:「我是不是殺錯了?」

戚少商道:「看來這是他們六人的『老大』,對我們似心存善意,罪不致死。」

息大娘幽幽地道:「我因恨他們攻破毀諾城,以致一眾姐妹受累,一時恨意難平,出手便不留餘地。」

戚少商道:「殺都已經殺了,那也不管那麼多了!」

息大娘道:「那麼我們該怎辦?」

戚少商覺得這巾幗尤勝男兒氣概的息大娘,忽然仿惶迷惑了起來,心中很有疼借的感覺:「我們得衝出去。」

息大娘一愕,道:「不多耽片刻?」

戚少商道:「不能再耽了,劉獨峰他們必定會闖進來的。」

息大娘道:「可是,劉獨峰不是怕髒的嗎?」

戚少商道:「那只是他的潔癖,現在死的是他心愛的部下,他一定會不顧一切的。」

息大娘忽然變色道:「有人來了。」

戚少商靜息一下。即道:「北邊。」息大娘疾道:「咱們自南面退。」

戚少商道:「不行,北邊來的人,武功低微,腳步可聞,南面來的人才是真正的劉獨峰。」

息大娘道:「咱們自西面退出去。」

戚少商拉住息大娘,疾道:「咱們往東面走!」

息大娘訝然道:「東面,東面還是回到沼澤地帶」戚少商已拉住息大娘掠了開去,一面道:「越過沼澤地帶,便是往回走的路,咱們只有往回走,才能脫險!」

息大娘一面疾馳一面道:「要是劉獨峰還是追來怎麼辦?」

戚少商道:「他見着部下的屍首,難免會停留一陣子,而且他怕髒,追我們不致太快!」

息大娘心忖:真的要行軍打仗,運籌帷幄,看來自己還是遠不如戚少商。忽聽林子裡一個強抑悲憤的聲音,滾滾的傳了開來,寒鴉震起,呱呱亂叫:「戚少商、息大娘,你們殺了雲大。天涯海角,我都會逮你們回案!」

聲音恍惚就響在耳邊。戚少商與息大娘行馳二十餘里,聲音猶在耳畔,嗡嗡不絕。

戚少商與息大娘的逃亡,在黑暗裡亂沖亂闖,只要能逃,還有一口氣,他們就逃!

逃,是為了活命。

活命,是為了報仇。

他們的逃亡不畏荊棘,不怕摔跌,只有一個原則:

往最髒的地方逃去。

越是往骯髒的地方,追兵就會越顧忌;有了顧忌,行動就難免會慢上一些!

所以他們在泥沼中、髒水中、髒臭得像煉獄裡眾魅嘔吐的穢渣中翻滾疾行;而在他們出了沼澤地之後,往一個方向全力奔馳:

西北方!

那是息大娘的意見。

戚少商想問:「為什麼?」可是他沒有問。因為他知道息大娘能在這危急關頭提出來並堅持的意見,那麼一定是可貴而且重大的。

他全力往西北面疾行。

此刻的戚少商與息大娘已是強弩之未,是一股彼此在一起希望對方也能活下去的意志,使他們忘了傷,忘了痛,繼續為生命奪路而去。

終於他們來到了陶陶鎮。

陶陶鎮不是茶樓。

陶陶鎮也不是桃花源一般的地方。

陶陶鎮是村。

完完全全一個鄉下的村落。

陶陶鎮本來只是這麼一塊地方,沒有名字,只有山川、田澤、林木和土地,後來一個姓陶的人來這裡落定以後,一切都變了樣。

這人姓陶,名清,他是個能幹的造陶人,因為發現這兒的粘土很適合制陶,所以聯合他的弟子、奴僕和工人,全到這兒來制陶。

陶清搬來之後,這兒就不再有鳥鳴花香,河水漏漏,這兒的河流變得一片污濁,而燒窯的火光常盛,冒出濃煙,工人在烈日下揮汗。

人類永遠是大自然里最具破壞性的動物。

陶清制陶,他跟一般人一樣,很喜歡在自己所居之處起名字,於是就起了陶陶鎮這名字,也陶然於這一占有感里。

不過後來「聞風而至」的人越來越多,這兒的土好制上陶,人人都蜂擁到這兒來了,很快的,這兒的陶競爭強,而陶土快被「掏清」了。

陶清很有辦法,他發現這地方的另一塊很適合種田務農。

於是他開始養家畜。

雞,鴨、鵝、魚、狗、貓。豬、牛,羊,……一切凡是能養的,他都養。

養了的結果,他都能賺。

能賺的結果,是人人都棄陶而務農,畜牧。

陶器的行業已達飽和,京城裡精緻陶具的壟斷,使得陶陶鎮的人更加傾向於畜、農方面發展。

於是,陶陶鎮更髒了。

本來製造陶具的地方,有不少處已被廢置不用,破窯、碎陶、殘磚。亂石、跟水畦、雜草混在一起,現在用來作糞池、便塘,以供作淋菜澆蔬的肥料,加上所畜養的家禽走獸的糞便與穢物,陶陶鎮更加髒得不像話。

如果誰在陶陶鎮的「要緊地方」深吸一口氣,那麼,它的代價很可能是要掩鼻疾走三十里,才敢再吸第二口「新鮮空與」!

這一切,陶陶鎮的人都習以為常。

久居鮑肆之市,不聞其臭,人在穢惡污濁的環境之中,都是這樣。

戚少商與息大娘逃到這兒來的用意,也是這樣。

他們的神情和氣態,以及他們身上的的傷和原來的俊朗及秀美,委實太過奪目,所以陶陶鎮的人,全部停下了工作,在看這一對負傷的男女,走入他們的鎮來。

那些雞鴨牛羊貓,也都不叫了,有一兩隻好奇的狗過來嗅嗅他們,也許是聞到血墾味,摔摔生虱的頭皮,垂着被砍斷的尾巴,胡「汪」一聲走了。

息大娘忽然走過去。

走到一家門前用陶堡砌成的牆上,一肘撞去,兵的一聲,一口陶堡被打得稀花爛。

然後她用其中一塊陶片,在最近的一棵樹幹上,畫下了一個字。

「水」。

那樹膠流出白色的膠狀汁液,息大娘寫完了字,在樹幹上踢上三腳,便站在一旁,仿佛剛才那些匪夷所思的傻事,全不是她乾的一般。

但是她在做完那些事的時候,那些村民鄉眾,包括戚少商在內,全都看直了眼。

她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