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第七卷 穹蒼長青 第十四章 大結局上 · 五 線上閱讀

「不能坐以待斃。」孟扶搖拉着戰北野起身,「我們要想辦法破陣。」

她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元寶大人,元寶大人卻茫然的回看她——以往的天域,只有幻心之術,引誘人撲向心魔所在,世人最執念的便是心魔,過得去千山萬水,過不去自己的心,這一關是沒什麼具體破法的,靠的完全是自己的意志。

原以為孟扶搖是有這個意志的,不用擔心這最後一關,然而不想天域又改動了,似乎被殿主以神術召喚,疊加了時間,又或者以時空挪移之術,引入仙域,總之,這回它也沒經驗了。

孟扶搖拍拍它,慶幸的說一聲:「可憐的耗子,幸虧你壽命與人等同,不然現在也許我看見的就是你老死的屍體了。」

元寶大人想象了一下自己老死的屍體,毛骨悚然……

「啊,這鼎還在。」孟扶搖走了一圈,突然看見籬笆後那雲浮之鼎歪歪斜斜的倒在泥土裡,驚訝的道,「把籬笆都砸壞了……」

「是啊,把明泉宮後院的花架都砸壞了……」戰北野十分可惜的附和。

孟扶搖抽了抽嘴角,不想再繼續這詭異的對話,上前走了幾步,突然眼前一花。

恍惚間覺得眼前浮光掠影,飄過無數浮游閃亮的蒼青色符咒般的字跡。

孟扶搖怔了一怔,再看一看,鼎還是原來的鼎,四周沒什麼異常,她問戰北野:「剛才有看見什麼東西沒有?」甄嬛傳小說

「沒有。」

孟扶搖眼前又晃了晃,飄過那些符咒,她將那些符咒都看了一遍,記了下來,也許以後有用呢。

「鼎砸出了一個洞?」戰北野突然上前,將那鼎挪開,「你看。」

巨鼎之後,果然有一個洞口,奇怪的是,洞口居然是向上的。

「不會是到仙境去的路吧。」孟扶搖勉強開句玩笑,「你看,我們眼中的情景雖然都不一樣,但是鼎後的洞居然看的是一樣的。」

「進去看看。」戰北野看看四周,他們已經將這一片地方都走遍,無邊無際的走不出的明泉宮,無邊無際走不出的油菜田,找不到任何可以破陣的地方,只有眼前這個洞口,看起來像是個契機。

雖然知道契機也許就是殺機,但是總比在這樣永遠的一成不變中焦心如焚的等待着自己老去要好。

「吱吱!」身後元寶大人突然大叫,竄過來攔住兩人。

「不能去?」孟扶搖蹲下身,元寶大人猶疑着,它也覺得這裡應該是個契機,但是四境所有的契機都殺機暗藏,去,很可能便是死路一條。

孟扶搖看懂它眼中神色,沉默半晌道:「我不想老死在這裡,更不想看着你們在我面前慢慢老去直至死亡,大不了死個痛快,勝於軟刀子慢割。」

「對!要死就死個痛快!」戰北野大力贊同,一把撥開元寶大人,大步當先進去。

孟扶搖隨後跟上,元寶大人無奈的也跟着。

階梯很窄,只容一人攀登,這裡看起來有了幾分天域的感覺,四面都是煙雲,看不清周圍景物,高而直的長階一路而上,像是延伸入了天際。

孟扶搖嘆息着,道:「好高啊……」

戰北野卻道:「平路。」

兩人對望一眼,頓時明白,雲浮之鼎兩側,景物保持了原狀,離開了雲浮之鼎周圍,兩人眼底的景物,再次分了開來。

戰北野越走越熱。

他走的是明泉宮內的幽深長廊,燒了地龍的長廊垂了厚密的鮫紗,四面密不透風,溫暖如春,這長廊通向母親寢殿,體弱的母親吹不得風,然而他每次走着,都覺得騰騰的熱。

孟扶搖越走越冷。

滿地都是閃亮的冰雪,四面的嶙峋的岩石結滿了冰,高山之巔的風怒吼着,冰刀般刮面割心,隱約峰巔高入蒼穹,還在雲深處,孟扶搖攏緊衣衫,運功抵禦着那摧心般的冰風,心想這地方怎麼能呆下人?這風,便是這風,也把人吹死了。

她步子越走越滑,此時已近千丈之高,抬頭看去,呼嘯的風雪之中,隱約可以看見峰頂是一個對穿的洞。

冰洞。

孟扶搖一眼看見那洞,便覺得心中一慟,恍惚間那日在雪地上看見新血的熟悉疼痛再次泛起,比這冰風還冷的敲打着她的心,她激靈靈的打個寒戰在這冰洞之下,怔住了。

腳邊袍角微動,孟扶搖低頭看去,元寶大人正在拽她的袍子,示意她離開。

孟扶搖此時卻早已把「遇有難決之事,聽憑元寶指引」的告誡丟開,其他的事她也許可以考慮猶疑,然而此刻,她的心怦怦的跳着,全身的熱血都在涌動着,欲待告訴她一個她揪心了很久的疑問,此時她怎肯放棄?

拍拍元寶大人,她轉身,毫不猶豫爬上去。

風雪遮面,冰川倒掛,峰巔之上沒有平台,只有冰洞,看上去像一個巨大的針眼,穿過九萬里恣肆的風。

孟扶搖到了冰洞之前,抹掉掛在眼睫毛上的雪霧,心想這鬼地方,誰要住在這裡保准活不過幾天。

雪沫子抹盡,她抬起眼來。

然後她突然僵住。

冰雕一般的僵在那裡。

對面,冰洞正中,高高刑架上,釘着淺紫衣袍的男子,四枚金光燦爛的粗長巨釘,穿過他雙腕雙肩,將他牢牢釘在架上,前心後背,都迎着如刀的狂猛冰風無時無休的扑打,巨釘刑架和鎖鏈之上新血舊血都凝成了血色碎冰,層層重疊,觸目驚心,那人黑髮披散,微微垂着頭,看不清容顏,只露出一抹蒼白如雪的額。

那是……那是……

孟扶搖全身猛然開始顫抖,先是輕輕顫抖,隨即越抖越劇烈,越抖越瘋狂,她身上落下的碎冰和凍雪,因為顫抖互相交擊在一起,發出細微的叮噹之聲,那樣的聲音讓孟扶搖仿佛覺得,自己的全身骨節和血液,也在剎那凍結、僵硬、碰撞、動盪……碎成千片,心血漫天!

「無極!」

她驀然發出一聲慘叫,抬腿狂奔!

她奔得如此迅速如此激烈,高絕武功剎那間竟然都沒能控制得住身體,躍起的那一霎膝蓋撞在冰崖之上瞬間鮮血淋漓,淋漓的血被冰風一凍瞬間也凝成血冰,再被孟扶搖激烈的動作撞碎。

她踩着自己的血直撲而上,用了自己一生里能使出的最快速的輕功!

白影一閃,元寶大人撲出來攔在她前路上,她頭一甩已經鬼魅般越過。

黑影一閃,戰北野也撲了過來。

他剛才在自己的幻覺里走向母親寢宮,隱約聽見寢宮內似有掙扎聲響,裂帛碎瓶之聲不絕。

他的心也砰砰跳起來,剛要掀簾去看,突然就被身後孟扶搖的異狀驚醒。

掀開簾幕的手指立刻落下!他反身就去攔孟扶搖。

孟扶搖的提前爆發,阻住了他掀開簾幕的那一霎,否則他會看見自己的母親,被自己父親強暴。

因為沒能看見,戰北野還保持着清醒,他出手極快,長劍一橫已經攔在了孟扶搖面前,毫不猶豫劍柄一敲,便敲向她雙膝。

孟扶搖躍起避開,一翻身還是向那方向衝去,大叫:「無極!無極!」

絕巔之上,冰洞之中,刑架上奄奄一息的長孫無極似乎聽見了她的呼喚,突然抬起頭來。

他嘴角血跡斑斑,猶自對她一笑。

孟扶搖剎那間心痛得眼前一黑,險些栽下去,她撲向寒冷的冰風,大喊:「等我,我來救你——」

長孫無極卻淺淺的笑了笑,嘴唇蠕動,說了一句話。

孟扶搖聽不清那句話是什麼,她只是亂七八糟的和冰風碎雪廝打,和試圖攔阻住她的戰北野元寶大人廝打,拼命向那個方向奔:「我來救你!我來——」

對面,長孫無極說完那句話,似乎心事了結一般,微微吐出一口氣。

隨即他突然垂下頭。

一口淡薄的熱氣,無聲的消散在天地間。

「嚓——」

孟扶搖仿佛聽見生命斷裂的聲音。

又或者,是自己的心,在瞬間碎去的聲音?

她砰一聲,直直從半空中落下來,重重栽在地上,撞得一身是傷,卻也不知道疼痛,只怔怔看着冰洞正中,那再無聲息的人。

無極……無極……

「啊!」

她驀然頭一昂,仰首慘叫。

那一聲大叫撕心裂肺,泣血悲號,如黑色的閃電和鐵青的霾雲,在陰暗的蒼穹捲風掠雪剎那涌動,所經之處蒼天之高也皮開肉綻,犁出了血色的天壤!

慘叫聲里她突然聽見了剛才那最後一句話。

「為你死,我甘願。」

為你死,為你死,為你死……

為我死,為我死,為我死……

誰為誰死誰為誰死誰為誰死……

誰才該死誰才該死誰才該死……

無數個聲音如洪鐘大呂,自遙遠天際湧來,轟鳴着傳入她耳際,一遍遍敲擊着她已經瀕臨粉碎和瘋狂的意識,一遍遍提醒她:死死死死死死死……

罪人罪人罪人罪人……

孟扶搖霍地一躍而起。

手一掣,弒天在半空中曳過微紅的雪光,直掠向喉!

她要殺人!

殺掉罪人!

「嗆!」

刀劍相交,在半空中炸出一溜星花,孟扶搖橫刀反拍,氣勢洶洶將出手的戰北野逼退,又是一刀刺向自己的心!

「嗆!」

赤紅長劍再次架在了刀上,孟扶搖怒極,她此刻全身全心都墮在那摧魂的洪鐘大呂之聲中,意識全部被「長孫無極受刑而死」這樣慘烈的死亡刺激得瀕臨崩潰,她揮刀狂掄,招招式式都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的殺着——誰攔她,一起死!

她激痛失控,戰北野卻還清醒,絕不可能像孟扶搖那樣招招殺着,兩人原本在伯仲之間,這下戰北野卻節節後退,稍不注意,孟扶搖一刀掠過來,在他膝上劃,開一條血口。

血花飛濺,血色似乎更加刺激了孟扶搖,她立刻回刀又要殺自己,戰北野不顧受傷再攔,兩人卷戰在一起,打得天昏地暗,明亮赤紅的刀劍之風裡,戰北野突然身子一側,腰間又多了條傷痕。

濃眉微微一皺,戰北野心中突然涼了涼。

此刻的扶搖,已經攔不住,他無法對她下狠手,也不能真和她拼命,然而偏偏扶搖實力又太強,這樣下去,自己會先死,然後,她還是死。

他不怕死,也並不覺得和扶搖一起死有什麼不好,但是他卻不願扶搖這樣瘋狂的死,她眼底一片血紅,很明顯沉浸在世間最慘痛的噩夢之中,讓她帶着那樣的噩夢去死,太殘忍。

聽她口口聲聲叫着長孫無極,她心裡,滿滿的都是他吧?

心田寬廣無限的她,也只能容下兩個人的愛情。

戰北野黯淡的笑了笑,有些事不甘放棄,有些事卻早已心知,一開始還想着努力爭取,到得後來突然明白,對於不堪重負的她來說,激烈的爭取只會讓她避得更遠。

到得後來,堅持已經不叫堅持,成了習慣成了責任成了如同吃飯睡一般的最平常不過的延續,這延續深入血脈骨髓,再也割捨不去。

不就是死嗎?

如果有人死在她面前,應該能換來她的清醒吧?

如果……如果她心中還有他的位置,那麼他的死,應該可以喚醒她吧?

戰北野突然停手,倒轉劍柄,一把將自己的長劍塞到了孟扶搖手中。

孟扶搖揮刀正猛,冷不防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長劍,一怔之下停了停,聽見對面男子道:

「人生到死,我的劍都會和我在一起。」

孟扶搖一劍唰的卷過去。

「所以,當我將劍交給你的那一刻,我的命也已經交給了你。」戰北野不動,不讓開。

孟扶搖震了震,手中劍霍然一停,手指微微顫抖,在混亂和吵鬧中隱約辨識着這句似曾相識的話。

「你不可以不要。」戰北野不看劍尖,只看着她,語氣是他一貫平靜的霸氣,對於中心魔者,軟語相求是沒有用的,只有用比她更重的氣勢壓服她。

「否則,我這脫手的劍,會穿過你的胸膛,插上這天下五洲大地,一去,永不回。」孟扶搖又顫了顫。

五洲大地……五洲大地……

以一人之死,覆蒼生之血」

手中劍尖在冰雪映照下明光閃耀,晃動着微微的血光,那是戰北野的血,劍尖已入肉,他卻毫不相讓步步緊逼,甚至還微微上前一小步,讓那鮮血,流得更急更刺眼些。

「殺了我。」

孟扶搖腳步下意識微微後移。

那兇猛的吵嚷仍然在響着,攪得本就有頭痛舊病的她腦袋都似要炸開,然而耳中這個熟悉的鏗鏘語氣和熟悉的霸道用詞,隱約告訴她,這個人,也是一樣不能傷害的。

戰北野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又上前一步,孟扶搖又退。

「你不殺我麼?」戰北野看着劍尖涌流的鮮血,眸光深深,「那麼……換我的劍,穿過你的心。」

他驀然出手!

指尖捏住自己胸前的劍尖,戰北野就着那劍的方向,將劍柄往孟扶搖胸前大穴撞去!

先奪其勢,再制其身!

渾圓的劍柄擊出時竟也風聲酷厲,戰北野此刻出手再不留餘力!

扶搖本就強悍,好容易奪了她的志,這一次錯過就再無機會!

劍柄撞到,剛才還在發怔的孟扶搖下意識一個斜身,倒翻了出去,她此時反應特別靈敏,遠超平時。

半空一翻,冰洞突然從視野中俯衝下來,直直撞入她的眼帘,那些染血的刑架和蒼白的臉,瞬間灌入腦海,孟扶搖大叫一聲,砰一聲撞了出去。

不知撞到什麼東西,身後包袱被撞散,一路下落中滿天的東西四處飛散,孟扶搖隱約中看見一朵小小的血玉蓮花浮起,一剎間她模模糊糊的想,這蓮花……什麼時候回來的?難道是宗越塞進自己袖子內的?

蓮花一起,四面風聲一烈寒氣一收,大片白的花的黑的黃的紅的光影掠過,連綿成斑斕十色的線條,那些呼呼的風聲中隱約響起似禪唱似梵語的低誦之聲,晨鐘暮鼓,四海翻卷,眼前慢慢幻出蒼青色的符咒之光,那些符咒在血玉蓮花紅光之中微微浮動,隨即自己的「弒天」也緩緩浮起,光芒轉折間也浮出透明的字跡,和那些符咒一一對應在一起。

隱約中聽見有個聲音一直在耳邊低喃,低沉的聲線迴旋往復,在那些光影之中不住浮沉。

「吾愛,今且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