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第四卷 軒轅皇嗣 第十三章 血色昆京 · 中 線上閱讀

「你殺了瀚王的兔子。」

五洲大陸有史以來最彪悍最無恥最荒唐的開戰宣言。

此宣言迅速風靡五洲,原本就已名動天下的那位傳奇瀚王,再次因為他和他被殺的兔子名聞各國。

在以後的很多年,還有人以此作為挑戰的代名詞——我要揍你!為啥?你殺了我的兔子!

然而這句宣言的被宣告者軒轅,此刻卻陷入了尷尬而無奈的境地。心理罪小說

大雪之日,大瀚瀚王「狩獵」侍衛以瀚國兔子被殺為由,悍然射殺軒轅守軍,隨即軒轅長策軍立即意圖反擊,卻發現只是剎那之間,瀚王王軍已惡狠狠壓上陣前,而原先就在邊境的瀚軍,衣甲整齊遙遙在後。

他們並不進攻,卻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和絕對百戰鐵血的殺氣兵鋒,狠狠壓上已經多年沒有征戰過,剛剛換防還對地形不算太熟的長策軍面前,巍巍大軍,沉沉刃寒,似一道山般陰影,壓在軒轅軍心頭。

長策軍火速向昆京傳遞軍情,攝政王整整開了一天的朝會,一堆大臣掩面唏噓,為大瀚孟王的無恥而傷心哀嘆——孟大王的封地雖然接近軒轅和大瀚的邊境,實際上最近的也還相差數百里,這誰大雪天氣跑出幾百里去打獵?這誰一隻兔子便轟上了人家一軍?這是打獵麼?這是打劫!

大瀚瀚王!比大瀚皇帝還牛叉的,一腳蹬上了軒轅的臉!

臉被蹬了的軒轅,鼻青臉腫的開會,他們很聰明的趕緊先去找還滯留在昆京的瀚皇,結果驛宮裡不出意料的人去樓空,饒是軒轅晟一直派人注意着瀚皇行蹤,也沒能知道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最後軒轅晟很無奈的,派出手下得力大將,五軍兵馬都督唐如松,率軍十萬馳援邊境。

唐如松大軍開拔之日,攝政王親自送行,高台上金爵賜酒,唐如松一飲而盡,擲杯於地朗朗誓言;「不斬孟扶搖誓不回!」

此豪言壯語傳入軒轅後宮,「宇文皇后」長長甲套敲在花梨木桌面上,露出一個嫵媚的微笑,輕輕道:「親,你走錯方向了。」

大抵她眼神中笑容太毛骨悚然,遠遠過來的軒轅旻抖了一抖。

孟扶搖看見他,招手喚他過來,戲子趕緊一溜煙的過來,諂媚的給女王陛下捶腿,孟扶搖看看他指甲里的泥土,嫌棄的一腳踢開,道:「又去拔東家菜討好西家了?」

軒轅旻正色道:「不,最近天冷,長不出菜了,我命人到外面集市上買了菜,幫她們栽進去。」

孟扶搖撫額……情種,真是情種。

軒轅旻笑嘻嘻膩上她的膝,道:「走了個唐如松,還有三個呢,好歹兩手兩腳都得砍掉啊。」

「政治是很美妙的東西,需要溫情的面紗,不要說得這麼血淋淋。」孟扶搖戳之,「放心,總有辦法解決的。」

戲子仰頭瞅着她,突然道:「朕在不在你最後的解決名單內?」

孟扶搖垂眼,緩緩和他對視,隨即微笑,道:「你說呢?」

戲子笑而不答,又轉了話題:「朕可不可以猜猜你到底是誰?」

孟扶搖抓了個胡桃很乾脆的塞他嘴裡:「不可以。」

戲子哀怨的以袖掩面,唱:「銀河長天未央殿,妾妃空守淚燭前……萬歲,你又被哪個狐媚子迷鳥心……」

「萬歲要去殺狐。」孟扶搖踹開「妾妃」,「滾吧。」

「妾妃」扭扭捏捏一步三回首的去了,曼長唱腔老遠猶自傳來:

「呀呀啐……你……殺了……我……地……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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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昭寧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三,軒轅遭遇立國以來最為內憂外困的一刻。

和軒轅一直邦交一般的上淵,突然在軒轅大瀚對峙之時,向軒轅發起責難,提出當年上淵國主齊尋意母后曾離奇死亡,疑兇手為當年的太淵太子妃、現在的太淵皇后軒轅氏,軒轅皇后已薨,這樁舊案便要着落在軒轅國,請軒轅交出幕後主使,並對此有所交代,以全上淵國主為人子者之孝道也。

二十年前舊案,現如今莫名其妙的翻了出來,早不翻晚不翻,偏偏在軒轅和大瀚對峙的時候,事情發生在太淵不對太淵翻,偏偏對着軒轅,這又是個秉承大瀚孟王高貴人格精神的後繼者——打劫的。

據說當時軒轅晟接到國書,一拳擊在桌案上,將桌子生生轟裂,滿殿文武大多驚跪下去,卻有一幫老臣,悍然而立,立刻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奏章侃侃而讀,那內容刀筆狠辣,聞之驚心,直指攝政王篡權跋扈,為政失當,暗示如今軒轅局面由他一手造成,並指攝政王謀殺先帝後裔、暗害忠良遺孤、欺君罔上把持政權倒行逆施任用私人等等十八大罪。

領先彈劾者,是海內大儒、原攝政王妃之父、攝政王岳父、現任文華學士,桃李滿天下飽受士人尊崇的竇銘。

當庭彈劾,句句誅心,軒轅晟便是泥土做的也生了火氣,再說這樣的罪名論誰也承擔不起,無奈之下只得當庭將老竇銘羈押於天牢,他還算理智,沒對老傢伙用刑也沒說要殺他,然而便是這樣,當白髮蒼蒼老淚縱橫,當庭大呼「太子英靈,佑我精誠」的老臣被免冠押下,一半都是竇老門下的文官看攝政王的眼神都不對了。

更糟的是,天下士子聽說老相被押,生死俄頃,立即雞凍了,呼朋喚友,拉幫結派,衝擊昆京各文司衙門,貢院、三司……併到都察院喊冤,鬧得沸反盈天驚擾不休,各文司衙門官員們很多對此採取不聞不問放任態度,當攝政王派人去查問,便出來揮揮袖子趕人,攝政王的人一走,又回去蹲在爐火熊熊的官署里喝茶。

朝政一團紛亂,上淵的催促國書還一封接着一封,並也做出了陳兵邊境的姿態,揚言不給個交代,也只好殺殺兔子,軒轅晟命令細作好生探聽小國上淵這次發了什麼羊癲瘋,並悍然不打算對此解釋,想乾脆兩地作戰,打垮這些落井下石的,讓他們知道軒轅不是那麼好欺負!結果細作的回報,卻讓他冷了心。

上淵最近國內生亂——當初上淵建國時無極國曾將兩國邊境一直爭議未決的兩夷之地劃給上淵,當時齊尋意感激萬分,誰知道那根本就是塞過來的一個長期遙控炸彈,桀鶩的兩夷,向來只臣服於長孫無極的鐵腕,齊尋意根本壓制不住,頻頻作亂的兩夷讓齊尋意疲於奔命,勞民傷財,無奈之下只得向無極請求,請太子殿下他再收回去。

誰知道拿到手容易送回去難,偉大的無私的客氣的無極太子說,送人的東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豈不是讓我自己打自己臉?不成,不成,再說當初國主您都笑納了,怎麼現在又反悔了?難道是對我無極送出的禮物不甚滿意?那要不要我把兩戎之地再割給您?

無極來使冷笑着語言客氣語氣威脅的傳達這段話時,齊尋意差點崩潰——只見過國土一分一寸拼命爭奪的,沒見過拼命往外送你想還都還不了的,到得此時才知上了長孫無極的惡當——他送出來的東西,果然不是那麼好接的。

最後齊尋意扯着使者袖子苦苦哀求,長孫無極才勉為其難答應再收回去,但是,得有條件。

什麼條件?齊尋意奄奄一息垂死掙扎的問。

使者不急不忙扯開一道加密文書,用十分詭秘的語氣對上淵國主道:「閣下媽死了這麼多年,可以拿來報一次仇了。」

「……」

於是,上淵突然想起來報仇了,軒轅被兩線逼戰了,無極送出去的國土,又拿回去了,長孫無極也幫到某人了,自己甚至連兵都不用出了。

這就是最高等級的空手套白狼——送出個東西套住你,再讓你心甘情願送回去,你想送回我還不樂意,還得賠條件。

可憐的上淵,可憐的軒轅……

軒轅晟打聽明白這裡面的彎彎繞,立刻什麼念頭都沒了,上淵背後既然有無極這個心思陰毒的龐然大物,打是絕對打不得了,逼急了齊尋意,國土一開放,長孫無極保證毫不客氣的就來搶軒轅。

軒轅晟無奈,只得再次派出身邊一等一人才,掌控他手下文官勢力的丞相司徒墨,親自到軒轅和上淵邊境,就「上淵國主他娘被害一案做調查並商談」。

戲子皇帝得到消息時,托腮看了孟扶搖很久,孟扶搖溫柔的撫摸他的頭,道:「娃要乖。」

戲子皇帝苦笑笑,搖搖接擺走了,一邊走一邊翹着蘭花指唱:「呀呀啐,閣下……老母……仇該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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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手腳,從內宮砍。

這是孟扶搖早已計劃好的事,先搞出外患,再趁着軒轅晟焦頭爛額沒空理會內宮,正式下手。

要想動內宮而不被軒轅晟警覺反撲,這是唯一的辦法。

臘月二十四,小年,宮中自然也要慶祝,孟扶搖特旨眾妃免織布種菜,放假,各宮可以在御廚房取菜,也可以自己的小廚房開伙,妃子們歡天喜地,都選擇逃離瘟神自己慶祝。

玉妃簡雪自從上次奉孟扶搖命照顧賢妃,賢妃依舊受了驚,被罰掇離自己的主宮,住在賢妃素心殿的隔壁翠雲軒,她自請和賢妃一起慶祝,賢妃原本厭她,見她不被皇后待見反而歡喜,有心拉攏,兩人在素心殿歡歡喜喜吃了小年飯,簡雪親自下廚,賢妃也來了興致做了幾道菜,中途發現鹽不夠,去御廚房取了些來,吃飯時融融一堂,兩人十分和諧的你來我往,菜中有道雲絲雞片,簡雪笑說淑妃娘娘最喜歡這個,不如給她送份去表表心意。

賢妃撇一撇嘴,道:「我送的,她敢吃?」

「有何不敢?」玉妃笑,悄悄附到賢妃耳邊,「皇后跋扈,這宮中上上下下都看得清楚,姐姐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唯一能和皇后分庭抗禮人物,但再聖恩隆重也是孤掌難鳴,憑姐姐的地位家世,和大家多來往來往,名分上的那點欠缺,不就補齊了?」

賢妃目光閃動,「唔」了一聲,玉妃起身,嫣然一笑道:「妹妹親自去送。」

賢妃本有些不放心,見她自告奮勇自己去,倒安心了,一笑道:「勞煩妹妹。」

素心殿小年飯「姐妹」笑語晏晏,崇興宮卻又是另一番風景。

孟扶搖最近的心思全在翻雲覆雨步步緊逼,一心要將軒轅晟用軟刀子慢慢割死,對這個什么小年一點概念都沒有,晚間她從軒轅旻的承明殿回來,剛剛跨進院子,便怔了怔。

怎麼黑沉沉的,一點燈光都沒有?

這些年從血火中跨過來的孟扶搖,向來是一發現異常便立即退後,然而她還沒退兩步,身後院門突然無聲關閉。

孟扶搖站定,真氣運行臉色如玉,隨即笑了笑,一步步走了過去。

前方大殿之巔,卻突然悠悠飄下一個燈籠。

火紅影紗、手工精緻、綴着金色飄帶和瑪瑙流蘇,完全年節宮燈式樣卻比尋常宮燈更漂亮的燈籠。

紅色的燈籠在一片深黑的宮殿背景里飄搖迤邐,所經之處照亮一片金紅光芒,美則美矣,卻因為出現得奇異,令人心生不安。

孟扶搖專注的仰頭看着。

燈籠飄近前,隱約有小小的圓圓的黑黑的影子,扒在紗面上做「飛天之舞」,孟扶搖瞟一眼,又瞟一眼,笑了。

還飛天咧,「飛豬」差不多。

那燈籠悠悠落在孟扶搖手中,飄出兩條金色絲帶,一條寫:扶春來,見山河不老,一條寫:邀冬去,慶日月如初。

嵌字諧音鳳首格,很漂亮的字體,不同長孫無極的飄逸戰北野的疏狂,骨骼靈秀外圓內方,孟扶搖微微一笑,將那絲帶攥緊掌心,伸手從燈籠里抓出「飛天之豬」,詫異的道:「沒被烤死?」

仔細一看才發覺蠟燭外罩了薄薄的玉管,難怪燈光那麼朦朧。

元寶大人白牙閃亮亮的穿着它的大紅袍,自己覺得這個出場很拉風很優美,猶自翩然欲舞,突然被人拎着後頸,拿了開去,順手塞在某處角落裡。

被利用完畢,過河拆橋了……

孟扶搖目光亮亮的笑着,道:「想不到你這個傢伙也會玩這一手。」

對面男子,淡玉色的臉龐在燈籠紅光映照下潤澤光艷,唇色猶艷幾分,流轉的琉璃眼眸華光千層,爍人眼目,他淡淡笑着來牽孟扶搖袖子,道:「過年了。」

孟扶搖仰頭袖手,看沉沉天際欲雪天氣,感嘆的道:「是啊,我又老了一歲了。」

暗魅輕輕一笑,道:「你若老了,我們算什麼?行將入木?」拉着她就走,道:「今天各宮自己開伙,你有口福了。」

「有什麼口福……我還在愁吃啥呢……」孟扶搖懶懶的給他拽着走,突然頓住腳步:「啊?有好吃的?啊?你下廚?」

暗魅不答她,孟扶搖皺皺鼻子,鄙視的瞪一眼他的背影,他下廚?這些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連廚房煙火氣都很討厭的傢伙,不會是一盤白水煮青菜一盤青菜煮白水吧?

暖閣里的燈光次第亮起,將剛才的黑暗瞬間驅除,雕花銅火爐熏得一室香暖,閣中鋪了錦圍的圓桌上,七彩斑斕,香氣四溢。

孟扶搖怔怔的看着那些藥香和菜香誘人混合,顏色和形狀各擅勝場,連蘿蔔都雕出漂亮的牡丹的大菜,半晌,吸了吸鼻子。

她道:「這個世界真虛幻啊……」

暗魅夾了一塊茯苓夾餅給她,道:「先吃了墊墊肚子,我怕你突然撲上去。」

孟扶搖吃了幾口,突然憤憤,咕噥道:「原來有人會做……」

暗魅只在笑,慢慢給她布菜,元寶大人蹲着拉他袖子,暗魅順手將那盤子餅都塞它懷裡去。

打發走了燈泡,他才對燈下若有所思吃飯的孟扶搖道:「好歹咱兩人一起過了個小年。」

孟扶搖放下筷子,慢慢道:「以前,我的年,都是很熱鬧很熱鬧的……」

暗魅給她斟酒:「很多人嗎?」

孟扶搖怔了怔,搖了搖頭,隨即有點迷惘的道:「咦,那也是兩個人,為什麼我便覺得那時特別熱鬧呢?」

很多很多年前,小屋燈火黯淡,不及這暖閣富麗堂皇;桌上菜色寥寥,不及這錦桌滿滿奇珍;四面擺設寒酸,不及這金香爐銅暖爐一室融融,然而那時候兩個人頭碰頭吃火鍋,在蒸騰的熱氣里你夾我一塊我夾你一塊,各自熏紅了臉盈盈笑……那些死在記憶里的最溫暖過去。

身側,暗魅的手頓了頓,偏頭看看她,一瞬間眼神流轉,半晌道:「你這樣說我可要傷心來着。」

孟扶搖醒過神,歉意的笑笑:「不好意思,人老了總是愛回憶。」

暗魅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說話,兩人相對着靜靜吃飯,孟扶搖只覺得這一刻寧靜安適,對面那個人不熱鬧,有種遺世獨立的孤涼,然而那孤涼里,有隻給她一個人的體貼和溫存。

半晌聽他道:「有什麼新年願望嗎?」

孟扶搖含着筷子想了想,她的眼色在燈光下黑白分明,像黑白瑪瑙那麼涇渭分明的閃閃亮着。

她道:「我但望心愿得成,我愛的人們好好活着。」

暗魅垂下眼,慢慢的喝湯,孟扶搖又問他:「你呢?」

暗魅沉默,孟扶搖也不想逼問,逼出什麼情話來反而不好招架。

直到兩人吃完,孟扶搖笑道:「得趕緊睡下先,今夜必不能安穩。」抱了肚子撐得走不動的元寶大人離開,將到門口時才聽見暗魅沉沉道:

「我但願年年歲歲,都有人陪你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