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象徵、浪漫、心理分析——不僅僅是現實主義 線上閱讀

狄更斯是現實主義小說家,這已早成定論。他為各部小說所作的自序,絕大多數的主要內容都是介紹作品取材的來源,說明它們都是來自現實生活。即使寫歷史小說,他也注重取材、描寫的歷史真實性。他的人物和行為,與司各特、大仲馬那些充滿浪漫傳奇色彩的歷史小說家的創作,具有明顯不同。書中每一人物的衣食住行、言談禮儀,甚至街道、建築無不具有十八世紀末法國和英國的時代色彩。然而理想主義又使狄更斯永不排斥浪漫手法。在他的作品中,愛情描寫往往是浪漫的;善戰勝惡的鬥爭是浪漫的;人物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往往是浪漫的;在《雙城記》中,卡屯和普若斯在完成他們的高尚行為時,也極富有浪漫色彩,連克軟徹在奮勇救人中煥發出的那種改惡從善的決心,也富有慷慨激昂、令人振奮的浪漫氣息。

儘管在狄更斯生活和創作的時代,象徵主義還沒有形成流派,對英國的小說創作產生明顯的影響,象徵,這樣一種文學創作上的表現手法,在狄更斯作品中卻常有運用。焦煤鎮那烏煙瘴氣的煤煙(《艱難時世》)、倫敦上空那氤氳混沌的濃霧(《荒涼山莊》)、「哈莫尼監獄」那臭氣熏天的垃圾堆(《我們共同的朋友》),都是常為批評界稱道的象徵性形象。《雙城記》正是狄更斯運用象徵手法較多的一部作品。第一卷篇名「起死回生」,就富有象徵意義:對英國紳士勞瑞先生說,把一位長期囚於囹圄的人解放出來,無異於起死回生;對「起死回生」的對象馬奈特大夫說,重獲自由,平復創傷,再創新業,這是第二次生命的開始;對最後在斷頭機吉洛汀下死去的卡屯來說,肉體雖然消逝,精神卻永存在達奈夫婦及其子子孫孫心中,這更是一種永恆的新生。故事開始就陸續出現的憧憧夜影,時隱時現,最後實實在在地顯現出來,這是逐步揭開的馬奈特大夫和德發日太太一家受迫害之謎的象徵。狄更斯以他高超的智慧和獨出心裁的創造力創作了大量具有象徵意義的形象——以不停編織毛線活的德發日太太象徵命運女神;以聖安東區流淌成河的紅葡萄酒象徵革命爆發後流淌的人血;埃弗瑞蒙德侯爵回鄉下山時的夕陽殘照象徵貴族統治的末日;小個子鋸木工的嚓嚓鋸木象徵吉洛汀的砍頭動作。這些形象的象徵性,再加亡侯爵府邸石頭人面的嘆息、眼淚和表情變化等超自然的神秘性又使這部作品增添了一重藝術感染力。

更深層次的心理分析,是這部小說的又一特色。一般說來,小說創作發展到狄更斯的時代,心理描寫已經達到相當的深度,狄更斯也是善作心理描寫的小說家,特別是表達兒童心理、愛情心理、恐怖心理、犯罪心理等方面,都能具體而微,這是僅就正常的心理範疇而言。他的許多作品中,還有一些非正常的人,他對這些人物的刻畫,一般都停留在外貌、言談、行為等較膚淺的表層,因此批評界對這些人物向來比較一致的看法是他們存在漫畫化的傾向。在《雙城記》中,馬奈特大夫是一個精神和心理都不健全的人,狄更斯不僅刻畫了他的外在表情、動作,而且深入到他的內心,表達了他的潛意識活動、無意識的動作,準確刻畫了一個具有變態心理的人物的心態。對於正常人在特定情況下的特殊心理活動,《雙城記》中也處理得十分精彩:勞瑞先生乘郵車一路上所做的夢;小傑瑞在墓地望見棺材後內心的恐懼;達奈被秘密關押之初一度發生的精神錯亂以及赴死前的心理狀態;馬奈特大夫全家乘車逃離巴黎時的急切慌怵心理,都生動真實地寫出了人的意識流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