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武器:第二十八章 · 2 線上閱讀

夜間,許多從附近鄉間小徑上來的農民加入了這撤退大行列,於是行列間有了滿載着家具雜物的馬車;有些鏡子從床墊間撅出着,車子上綁着雞啊鴨啊。我們前邊,有一部車上裝着一架縫紉機,在雨中走着。他們搶救下了最寶貴的東西。車子上有的坐有女人,擠做一團避雨,有的跟在車邊走着,儘量挨近車子。我們的這個行列中現在也有了狗,它們躲在馬車底下行走。道路泥濘,路邊的水溝滿漲着水,路旁樹木後邊的田野,望去似乎太潮濕,沒法開車穿過。我下了車沿着大路往前走,找一個望得見前邊的地方,看看有沒有側路旁道,以便越過田野前進。我原知道小道很多,不過總要找一條可以通到目的地的。這些小道我記不得了,因為過去趕這裡過,總是坐着車,順着公路疾馳而過,看到的小道仿佛條條都是差不多的。現在我知道,倘若要越過這阻塞的行列,非找一條小道不可。沒人知道奧軍到了什麼地方,戰況怎麼樣,但是我看得准只要雨一停,飛機就會前來掃射這個行列,大家就要完蛋。到了那時,只要幾個司機丟下卡車跑了,或是幾匹馬給炸死了,公路上的交通便會完全阻塞。

現在雨不像剛才那麼大了,我想,說不定天就要放晴。我沿着大路的邊沿往前走,找到一條通北面的小路,正在兩塊農田之間,路的兩邊栽有樹籬,作為界線。我想這條小路可以走,便趕緊跑回去。我叫皮安尼轉彎走那條小路,然後又跑去通知博內羅和艾莫。

「倘若這條路走不通,我們還可以轉回來,」我說。

「這些人怎麼辦?」博內羅問。他旁邊還坐着那兩名上士。他們倆雖則沒有刮臉,在這大清早看起來還是很富有軍人氣概。

「他們倆可以幫忙推推車,」我說。我回去找艾莫,告訴他我們將要越過鄉野抄近路。

「我這兩個處女家屬怎麼辦?」艾莫說。女孩子們睡着了。

「她們派不上什麼用場,」我說。「你該找一兩個推得動車子的。」

「她們可以坐到車子的後邊去,」艾莫說。「車子裡有空地方。」

「你要留她們,就隨你的便好啦,」我說。「另找個背脊寬的漢子來推車吧。」

「找意大利狙擊兵吧,」艾莫笑着說。「他們的背脊最寬。有人量過的。你好嗎,中尉?」

「好。你呢?」

「好。只是很餓。」

「我們走的那條小道上總該有什麼地方可以吃東西的吧,我們可以停下來吃一點。」

「你的腿怎麼樣,中尉?」

「好,」我說。我站在車子的踏板上朝前望,可望見皮安尼的車子正開上那條小路,順着它開去,車子在路邊界樹的禿枝間透露出來。博內羅跟着轉了彎,接着皮安尼在小路上直朝前開,我們就跟着前邊兩部救護車在有樹籬的窄路上走動。這條路通到一家農舍。我們發現皮安尼和博內羅已在農家的院子裡停了車。房子又矮又長,屋前有座棚子,支起葡萄藤垂在門上。院子裡有口井,皮安尼正在打水裝進他的散熱器。開慢車開得這麼長久,弄得散熱器里的水都開了。農舍里沒有人。我回頭一望,這農舍原來是蓋在平原上一塊稍微凸起的高地上,我們望得見鄉野、小路、樹籬、農田和大路邊的那一排樹,撤退的隊伍就在這大路上。那兩名上士在屋子裡東張西望。女郎們已經醒來,正在望着院落、井和農舍前的那兩部大救護車,三名司機正聚在井邊。上士中的一個手裡拿着一座時鐘走出屋來。

「放回去,」我說。他看看我,走回屋子裡,出來時手裡沒拿時鐘。

「你的同伴呢?」我問。

「上廁所去了。」說着,他在救護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他唯恐我們丟下他。

「吃早飯好不好,中尉?」博內羅問。「我們大可以吃點什麼。花不了多少時間。」

「照你想,打這條路走到另外一邊去,會不會通到什麼地方?」

「當然會的。」

「好。我們就吃吧。」皮安尼和博內羅走進屋子裡去。

「來吧,」艾莫對女郎們說。他伸出手去扶她們下車。可是那姐姐搖搖頭。她們不願隨便進入沒有人的空屋子。她們目送着我們進去。

「她們真難對付,」艾莫說。我們一同走進農舍。屋子又大又暗,給人一種被遺棄了的感覺。博內羅和皮安尼在廚房裡。

「沒有多少東西吃,」皮安尼說。「人家都帶走了。」

博內羅在一張笨重的廚房桌上切一大塊白色的乾酪。

「乾酪在哪兒找到的?」

「在地窖里。皮安尼還找到了酒和蘋果。」

「這頓早餐可不賴。」

皮安尼把一隻大酒瓮的木塞子拔出來,酒瓮外用柳條筐包着。他把酒瓮一側,倒滿了一銅鍋的酒。

「味道還香,」他說。「找幾隻大口杯來,巴托。」

二位上士走了進來。

「吃點乾酪吧,上士們,」博內羅說。

「我們該走啦,」上士中的一個說,他吃乾酪,喝了一杯酒。

「我們要走的。甭發愁,」博內羅說。

「行軍專靠肚皮飽,」我說。

「什麼?」上士問。

「吃是要緊的。」

「是的。但是時間更加寶貴。」

「依我看,這兩個龜兒子已經吃過了,」皮安尼說。上士們望望他。他們恨我們這一伙人。

「你認得路嗎?」其中的一個問我。

「不認得,」我說。他們倆彼此對看了一下。

「我們最好還是動身吧,」第一個上士說。

「我們就走,」我說。我又喝了一杯紅葡萄酒。吃了乾酪和蘋果後,覺得酒的味道很好。

「把乾酪帶着走,」我說着走出去。博內羅出來時捧着那一大瓮酒。

「太大啦,」我說。他愛惜地直瞧着那瓮酒。

「恐怕是太大,」他說。「拿行軍水壺來裝吧。」他把水壺裝滿了酒,有些酒溢出來,灑在院落的鋪石上。隨後他捧起酒瓮,把它擺在大門裡邊。

「這樣奧國佬用不到打破門就找得到酒了,」他說。

「我們走吧,」我說。「皮安尼和我領頭。」那兩位工兵上士已坐在博內羅的身邊。女郎們則在吃乾酪和蘋果。艾莫在抽煙。我們沿着那條狹窄的小道出發了。我回頭望望那兩部跟着來的救護車和那幢農舍。屋子是上好的石屋,矮矮的,很牢固,井邊的鐵欄也極好。我們前面的道路又狹窄又泥濘,兩邊儘是高高的樹籬。在後邊,其餘的車子緊緊地跟隨着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