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武器:第十九章 · 2 線上閱讀

「不,我的知識不配當將軍。一位將軍得知道許許多多的事情。你們這些傢伙,以為戰爭等於兒戲。老實說,你的腦子還不配當名起碼的中士哪。」

「謝謝上帝,我還不至於非當兵不可,」西蒙斯說。

「人家要是把你們這些逃避兵役的都抓起來,那你就怕要當兵了。哦,好傢夥,最好你們兩位都到我那一排來。麥克,你也來。我派你當我的勤務兵,麥克。」

「你人倒不錯,愛多亞,」麥克說。「但是你恐怕是個軍國主義者吧。」

「戰爭結束以前,我一定要當上校,」愛多亞說。

「要是人家不把你打死的話。」

「人家打不死我的。」他用拇指和食指摸摸他領子上的徽星。「你看見我這一動作嗎?誰一提起給打死的話,我們便摸摸我們的星。」

「我們走吧,西蒙斯,」桑達斯說,站了起來。

「好。」

「再會,」我說。「我也得走了。」根據酒吧間裡的時鐘,已經是六點差一刻了。「再見,愛多亞。」

「再見,弗雷德,」愛多亞說。「你就要得到銀質勳章,這倒是個很好的消息。」

「我還不知道是否拿得到。」

「你穩拿得到的,弗雷德。我聽說你是穩拿得到的。」

「好,再會,」我說。「多多保重自己,愛多亞。」

「你犯不着為我操心。我既不喝酒,也不亂搞。我既不是酒鬼,更不是嫖客。我知道什麼對我有益處。」

「再會,」我說。「聽說你快要被提升為上尉,我很高興。」

「我也不必等待人家來提升。我單憑戰功就可以當上上尉。你知道。領章上三顆星,上面有隻皇冠和兩把交叉的刀。這才是我。」

「祝你運道好。」

「祝你運道好。你什麼時候回前線?」

「快啦。」

「好,哪天我來看看你。」

「再會。」

「再會。別上當。」

我走上一條后街,那是條直達醫院的近路。愛多亞現年二十三。由舊金山一位叔父撫養成人,戰爭宣布時他恰巧回到意大利的都靈看望父母。他有個妹妹,以前同他一道上美國,住在他叔父那裡,今年要從師範學校畢業。他是個地道的英雄,人人見了他都討厭。凱瑟琳每每忍受不住。

「我們也有我們的英雄,」她說。「但是一般地講,親愛的,人家安靜多了。」

「我倒不在乎。」

「我對他也不在乎,只要他別那麼自負,那麼惹人討厭,真是討厭透了。」

「他也惹我討厭。」

「你這麼說,太好了,親愛的。其實你也不必附和我。你能夠想象他在前線時怎麼樣,你也知道他是多麼能幹,不過他太像我所不喜歡的那種男人。」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太好了。我也想試試喜歡他,不料他真是個討厭又討厭的傢伙。」

「他今天下午說快要升上尉了。」

「這也好,」凱瑟琳說。「這總該叫他高興高興吧。」

「你豈不喜歡我也升級嗎?」

「不,親愛的。我只要你的軍銜可以進進比較好的酒家飯館就行了。」

「我現在這一級恰巧就是。」

「你的軍銜好極了。我不要你升級。那樣怕會使你傲慢起來。哦,親愛的,我十分喜歡你並不自高自大。你就是自負,我還是會嫁給你的,不過丈夫不自負那就太平多了。」

我們倆正在陽台上輕聲談話。月亮本來應該上升了,可惜城市上空罩了一層霧,月亮沒有露出來,過了一會兒,下起紛紛細雨來,我們只得回房間去。外邊的霧轉成雨,一會兒雨大起來,我們聽着雨打在屋頂上,仿佛擂鼓似的。我起身走到陽台門口站一站,看看雨打進來沒有,原來並沒有打進來,於是我讓門仍舊開着。

「你還碰見了誰?」凱瑟琳問。

「邁耶斯夫婦。」

「那是一對怪物。」

「他本應當關在美國監牢里。人家卻讓他到國外來死。」

「而且幸福地住在米蘭,直到永遠。」

「怎麼幸福也難說。」

「坐過牢的人,這種生活總算是幸福的吧。」

「她要送些東西來。」

「她送來的東西很棒。你是她的寶貝兒子嗎?」

「是其中的一個。」

「你們都是她的寶貝兒子,」凱瑟琳說。「她偏愛這些寶貝兒子。你聽那雨聲。」

「雨下得很大。」

「還有你是不是永遠愛我?」

「是的。」

「就是下了雨也沒有差別嗎?」

「沒有。」

「這很好。因為我怕雨。」

「為什麼呢,」我昏昏欲睡。外邊雨潺潺下個不停。

「我不知道,親愛的。我一向是怕雨的。」

「我喜歡雨。」

「我喜歡在雨中散步。但是雨對於戀愛總是很不利的。」

「我永遠愛你。」

「我愛你,不管下雨也好,下雪也好,冰雹也好——還有什麼別的沒有?」

「我不知道。我看我想睡了。」

「睡吧,親愛的,不管怎麼樣,我總愛你。」

「你並不當真怕雨吧?」

「同你在一起就不怕了。」

「你為什麼怕雨呢?」

「我不知道。」

「告訴我。」

「別叫我說。」

「告訴我。」

「不。」

「告訴我。」

「好吧。我怕雨,因為我有時看見自己在雨中死去。」

「哪有這種事。」

「還有,有時我看見你也在雨中死去。」

「那倒是比較可能的。」

「不,不可能,親愛的。因為我能夠叫你安全。我知道我能。但是沒人能夠救自己。」

「請你別說吧。今天夜裡我可不要你發蘇格蘭人的怪脾氣,瘋瘋癲癲的。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會長久了。」

「不,可我本是蘇格蘭人,本是瘋瘋癲癲的。不過我不發作就是啦。這一切都是胡鬧。」

「對啦,都是胡鬧。」

「都是胡鬧。只是胡鬧。我並不怕雨。我並不怕雨。哦,哦,上帝啊,但願我真的不害怕。」她哭了。我安慰她,她停止了哭泣。但是外邊的雨還是下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