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城:第七章 · 五十三 線上閱讀

劉小姐不多說話鴻漸今天專為吃飯而來也只泛泛應酬幾句。倒是汪太太談鋒甚健向劉小姐問長問短。汪處厚到裡面去了一會出來對太太說:「我巡查過了。」鴻漸問他查些什麼。汪先生笑說:「講起來真笑話。我用兩個女用人。這個丫頭我一來就用有半年多了。此外一個老媽子換了好幾次始終不滿意。最初用的一個天天要請假回家過夜晚飯吃完就找不見她影子飯碗都堆着不洗。我想這怎麼成換了一個很安靜來了十幾天沒回過家。我和我內人正高興哈一天晚上半夜三更大門都給人家打下來了。這女人原來有個姘頭常常溜到我這兒來幽會所以她不回去。她丈夫得了風聲就來捉姦真氣得我要死。最後換了現在這一個人還伶俐教會她做幾樣粗菜也過得去。有時她做的菜似乎量太少我想也許她買菜扣了錢。人全貪小利的:『不痴不聾不作阿家翁』就算了罷。常換用人也麻煩!和內人訓她幾句完事。有一次高校長的朋友遠道帶給他三十隻禾花雀校長托我替他燒了他來吃晚飯——你知道校長喜歡到舍間來吃晚飯的。我內人說禾花雀炸了吃沒有味道照她家鄉的辦法把肉末填在禾花雀肚子裡然後紅燒。那天晚飯沒有幾個人高校長我們夫婦倆還有數學系的王先生——這個人很有意思。高先生王先生都說禾花雀這樣燒法最好。吃完了王先生忽然問禾花雀是不是一共三十隻我們以為他沒有吃夠他說不是據他計算大家只吃了二十——嫻二十幾?——二十五隻應該剩五隻。我說難道我打過偏手高校長也說豈有此理。我內人到廚房去細問果然看見半碗汁四隻——不是五隻——禾花雀!你知道老媽子怎麼說?她說她留下來給我明天早晨下面吃的。我們又氣又笑。這四隻多餘的禾花雀誰都不肯吃——」「可惜!為什麼不送給我吃!」辛楣像要窒息的人突然衝出了煤氣的籠罩吸口新鮮空氣橫插進這句話。

汪太太笑道:「誰教你那時候不來呀?結果下了面給高校長的。」鴻漸道:「這樣說來你們這一位女用人是個愚忠雖然做事欠斟酌心倒很好。」汪先生撫髭仰面大笑汪太太道:「『愚忠』?她才不愚不忠呢!我們一開頭也上了她的當。最近一次上來的雞湯淡得像白開水我跟汪先生說:『這不是煮過雞的湯只像雞在裡面洗過一次澡。』他聽錯了以為我說『雞在這水裡洗過腳』還跟我開玩笑說什麼『饒你奸似鬼喝了洗腳水』——」大家都笑汪先生欣然領略自己的妙語——「我叫她來問她直賴。後來我把這丫頭帶哄帶嚇算弄清楚了。這老媽子有個兒子每逢我這兒請客她就叫他來挑好的給他躲在米間裡吃。我問這丫頭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是不是偷嘴她也有分。

她不肯說到臨了才漏出來這老媽子要她做媳*荊-市戇訊-優涓——d忝竅朊畈幻睿克-悅看吻肟停-頤竅嚷-葑友膊橐幌隆n銥湊飭礁鋈-貌幌氯チ耍-謝-嵋-壞羲-恰!*客人同時開口辛楣鴻漸說:「用人真成問題。」范小姐說:「我聽了怕死人了虧得我是一個人不要用人。」劉小姐說:「我們家裡的老媽子也常常作怪。」汪太太笑對范小姐說:「你快要不是一個人了——劉小姐你哥哥嫂嫂真虧了你。」用人上了菜大家搶坐。主人說圓桌子坐位不分上下可是亂不得。又勸大家多吃菜因為沒有幾個菜。客人當然說菜太豐了就只幾個人怕吃不下許多。汪先生說:「咦今天倒忘了把范小姐同房的孫小姐找來她從沒來過。」范小姐斜眼望身旁的辛楣。鴻漸聽人說起孫小姐心直跳臉上熱自覺可笑孫小姐跟自己有什麼關係。汪太太道:「最初趙先生帶了這麼一位小姐來我們都猜是趙先生的情人呢後來才知道不相干。」辛楣對鴻漸笑道:「你瞧謠言多可怕!」范小姐道:「孫小姐現在有情人了——這可不是謠言我跟她同房知道得很清楚。」辛楣問誰鴻漸滿以為要說到自己強作安詳。范小姐道:「我不能漏泄她的秘密。」鴻漸慌得拚命吃菜不讓臉部肌肉平定下來有正確的表情。辛楣掠了鴻漸一眼微笑說:「也許我知道是誰不用你說。」鴻漸含着一口菜險的說出來:「別胡鬧。」范小姐誤會辛楣的微笑心安慮得地說:「你也知道了?消息好靈通!6子瀟追求她還是這次寒假裡的事呢天天通信要好得很。你們那時候在桂林怎麼會知道?」鴻漸情感像個漩渦。自己沒牽到可以放心。但聽說孫小姐和旁人好又剌心難受。自己並未愛上孫小姐何以不願她跟6子瀟要好?孫小姐有她的可愛不過她嫵媚得不穩固嫵媚得勉強不是真實的美麗。脾氣當然討人喜歡——這全是辛楣不好開玩笑開得自己心裡種了根。像6子瀟那樣人她決不會看中的。可是范小姐說他們天天通信也決不會憑空撒謊。忽然減了興致。

汪氏夫婦和劉小姐聽了都驚奇。辛楣採取大政治家聽取情報的態度仿佛早有所知似的沉着臉回答:「我有我的報道。6子瀟曾經請方先生替他介紹孫小姐我不贊成。子瀟年紀太大——」汪太太道:「你少管閒事罷。你又不是她真的『叔叔』就是真『叔叔』又怎麼樣——早知如此咱們今天倒沒有請他們那一對也來。不過子瀟有點小鬼樣子我不大喜歡。」汪先生搖頭道:「那不行。歷史系的人少來往為妙。子瀟是歷史系的台柱教授當然不算小鬼。可是他比小鬼都壞他是個小人哈哈!他這個人愛搬嘴。韓學愈多心得很你請他手下人吃飯而不請他他就疑心你有陰謀要勾結人。學校里已經什麼『粵派』『少壯派』『留日派』鬧得烏煙瘴氣了。趙先生方先生你們兩位在我這兒吃飯不怕人家說你們是『汪派』麼?劉小姐的哥哥已經有人說他是『汪派』了。」辛楣道:「我知道同事裡有好幾個小組織常常聚餐我跟鴻漸一個都不參加隨他們編派我們什麼。」汪先生道:「你們是高校長嫡系裡的『從龍派』——高先生的親戚或者門生故交。方先生當然跟高先生原來不認識可是因為趙先生間接的關係算『從龍派』的外圍或者龍身上的蜻蜓呵呵!方先生我和你開玩笑——我知道這全是捕風捉影否則我決不敢請二位到舍間來玩兒了。」范小姐對學校派別毫無興趣只覺得對孫小姐還有攻擊的義務:「學校里鬧黨派真沒有意思。孫小姐人是頂好的就是太邋遢滿房間都是她的東西——呃趙先生對不住我忘掉她是你的『侄女兒』」羞縮無以自容地笑。天火大道無彈窗

辛楣道:「那有什麼關係。可是鴻漸咱們同路來並不覺得她邋遢。」鴻漸因為人家說他是「從龍派」外圍又驚又氣給辛楣一問隨口說聲「是」。汪太太道:「聽說方先生很能說話為什麼今天不講話。」方鴻漸忙說菜太好了吃菜連舌頭都吃下去了。

吃到一半又談起沒法消遣。汪太太說她有一副牌可是家跟學校住得近——汪先生沒讓她說完插嘴說:「內人神經衰弱打牌的聲音太鬧所以不打——這時候打門有誰會來?」「哈汪太太請客為什麼不請我?汪先生我是聞着香味尋來的」高松年一路說着話進來。

大家肅然起立出位恭接只有汪太太懶洋洋扶着椅背半起半坐道:「吃過晚飯沒有?

還來吃一點」一壁叫用人添椅子碗筷。辛楣忙把自己坐的位讓出來和范小姐不再連席。

高校長虛讓一下泰然坐下正拿起筷眼睛繞桌一轉嚷道:「這位子不成!你們這坐位有意思的我真糊塗!怎麼把你們倆拆開了;辛楣你來坐。」辛楣不肯。高校長讓范小姐范小姐只是笑身子像一條餳糖粘在椅子裡。校長沒法說:「好好!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呵呵大笑又恭維范小姐漂亮喝了一口酒颳得光滑的黃臉亮像擦過油的黃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