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條軍規:33 內特利的妓女 · 1 線上閱讀

在羅馬,他想念達克特護士。餓鬼喬要投送軍郵,一去之後,他就更沒什麼事情可做了。約塞連實在想念達克特護士,以至於饑渴地走街串巷尋找露西安娜——她的笑和那隱秘的傷疤他從來不曾忘記。他也沒有忘記那個嗜酒、凌亂、眼睛模糊的蕩婦——她的白色乳罩總是不勝負荷,橘黃色綢衫老是敞開着,那枚粗俗的橙紅色貝雕戒指曾被阿費無情地扔出了她的汽車車窗。他多麼渴望這兩個女人!他徒勞地找尋她們。他如此深沉地愛戀她們,他知道將永遠見不到任何一個了。絕望齧噬着他。幻覺困擾着他。他想要達克特護士——她的裙子高高撩起,修長的大腿一路赤裸到屁股。在一條旅館之間的小巷裡,他被一個單薄又咳咳吐吐的街頭妓女拉上,於是跟她幹了一回,可是這事沒有一絲樂趣,所以他急急趕回士兵公寓,去找那個肥胖、和氣的穿青檸色內褲的女傭。她見到他高興極了,卻不能喚起他的欲望。他在那兒早早上了床,一人獨睡。他失望地醒來,早飯後在公寓裡找了一個活潑、矮胖的女孩胡搞一番,但那也只是略好一點而已,完事之後便把她趕跑了,自己接着睡覺。他一覺睡到午飯時間,便出去給達克特護士買禮物,還給穿青檸色內褲的胖女傭買了一條圍巾,讓她感激得說不出話來,只一個勁地擁抱他。這下很快就勾起了他對達克特護士的慾火,於是又跑出去色迷迷地到處尋找露西安娜。露西安娜沒找到,倒找着了阿費。阿費抵達羅馬時,正碰上餓鬼喬隨鄧巴、內特利和多布斯一起回來。那天晚上,他不願跟着他們一起醉醺醺地去找人打架,從一幫中年軍隊大拿手裡救出內特利的妓女——他們把她扣在了一家旅館裡,因為她不肯認輸。

「我為什麼要冒招惹麻煩的風險,只為了救她出來?」阿費傲慢地質問道,「不過別把這話告訴內特利。告訴他,我跟幾個非常重要的兄弟會弟兄有個約會,一定得去。」

那幫中年軍隊大拿一定要內特利的妓女叫叔叔[56],才肯放她走。

[56]say uncle是美國俚語,意為認輸。

「叫叔叔。」他們對她說。

「叔叔。」她說。

「不,不,叫叔叔。」

「叔叔。」她說。

「她還是不明白。」

「你還是不明白,是嗎?除非你不想叫叔叔,我們是不能硬逼你叫叔叔的。還不明白嗎?我們要你叫叔叔時,別叫叔叔。好了嗎?叫叔叔。」

「叔叔。」她說。

「不,別叫叔叔。叫叔叔。」

她不叫叔叔了。

「這很好!」

「這非常好。」

「是個好的開端。現在,叫叔叔。」

「叔叔。」她說。

「這沒用。」

「沒用,那個辦法也沒用。她根本不聽我們的。她不在意我們逼她還是不逼她,逼她叫叔叔一點都不好玩。」

「是的,她真的是毫不在意,不是嗎?說『腳』。」

「腳。」

「你瞧見了吧?她根本不在意我們做什麼。她根本不在意我們。我們在你眼裡毫無意義,是不是?」

「叔叔。」她說。

她一點也不在意他們,弄得他們極度惱火。她每次打呵欠,他們就粗魯地搖晃她。她似乎對什麼都不在意,甚至他們威脅說要把她扔出窗戶去,她也無所謂。他們是一幫氣急敗壞的精英人士。她很厭倦,態度漠然,特別想睡覺,她已經一連幹了二十二個小時的活了。她很沮喪,這些男人不讓她和另外兩個同來供他們淫樂的姑娘一起離開。她迷迷糊糊地納悶,他們笑的時候為什麼也要她跟着笑,他們跟她做愛時為什麼也要她享受樂趣。對於她,這一切都那麼不可思議,那麼令人厭煩。

她拿不準他們到底要她幹什麼。每一次她倦極而閉上眼睛,他們都把她搖醒,硬要她叫「叔叔」。每一次她叫了「叔叔」,他們又都很失望。她不明白「叔叔」是什麼意思。她順從、遲鈍而神情恍惚地坐在沙發上,嘴張着,一身衣服揉成一團,扔在地板的一個角落裡。她不知道他們還要光着身子圍着她坐多久,在這套豪華的旅館客房裡逼她叫叔叔逼多久。此刻,奧爾的老相好一邊對約塞連和鄧巴滑稽的醉態放肆地吃吃傻笑,一邊引領着內特利和那支穿得五顏六色的救援隊朝客房走來。

鄧巴感激地捏了捏奧爾老相好的屁股,把她推還給約塞連;約塞連則雙手扶好她的髖部,把她抵靠在門框上,身體淫蕩地貼着她慢慢扭動,直到內特利揪住他的胳膊把他從她身上拉開,拽進那間藍色起居室,在那兒,鄧巴已經把眼前的東西一件件從窗戶往院子裡扔了。多布斯正操起一個煙灰架使勁砸家具。一個赤身裸體、模樣滑稽、肚子上有一道泛紅的闌尾炎刀疤的男人突然出現在門口,吼叫道:

「出什麼事了?」

「你的腳趾髒了。」鄧巴說。

那人雙手捂住羞處,退了出去。鄧巴、多布斯和餓鬼喬只管把舉得動的東西通通扔出窗口,一邊快活、放肆地又號又叫。他們很快扔光了床和沙發上的衣物以及地板上的行李,正準備洗劫一個雪松木衣櫃時,裡間的門又打開了,一個脖子以上部分長得十分特出的男人赤着腳高傲地走進他們的視野。

「嘿,你們,給我住手,」他叫道,「你們不知道你們這幫人在幹什麼嗎?」

「你的腳趾髒了。」鄧巴對他說。

這人跟第一個人一樣雙手捂住羞處逃走了。內特利衝上去追他,卻被第一個軍官擋住了去路。此人前面抱了個大枕頭,費盡力氣地回跑來,活像個跳氣球舞的。

「嘿,你們這些傢伙!」他憤怒地咆哮道,「打住!」

「打住。」鄧巴回應道。

「這是我說的。」

「這是我說的。」鄧巴說。

那軍官急躁地跺着腳,他因銳氣受挫而軟了下去。「你在故意重複我的每一句話嗎?」

「你在故意重複我的每一句話嗎?」

「我要揍你。」那人舉起拳頭。

「我要揍你。」鄧巴冷冷地警告他。「你是德國間諜,我要叫人把你斃了。」

「德國間諜?我是美國上校。」

「你看着不像美國上校,倒像前頭抱個枕頭的大胖子。你要是美國上校,那你的制服在哪裡?」

「你們剛剛扔到窗外去了。」

「好吧,弟兄們,」鄧巴說,「把這個笨蛋銬起來。把這個笨蛋帶到警察局去。鑰匙扔掉。」

上校驚恐得臉色煞白。「你們都瘋了嗎?你們的警徽在哪裡?嘿,你!快回到這兒來!」

但是他轉身太遲,沒有拉住內特利。原來內特利瞥見另一間屋子裡,他的女人正坐在沙發上,便從上校背後一步躥進門去了。其他人跟着他一擁而進,直闖到那群赤身裸體的大拿中間。看到他們,餓鬼喬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不相信地一個接一個指點着,然後抱着自己的腦袋和胸肋。兩個滿身肥膘的傢伙蠻橫地衝上前來,等他們看見多布斯和鄧巴臉上的厭惡和敵意,注意到多布斯雙手仍然握着那個在起居室砸東西用的鑄鐵煙灰架像拿着棍棒似的四下揮舞,這才停住腳步。內特利已經和他的女人在一起了。她盯了他好一會兒才認出來,隨後虛弱地一笑,閉上眼睛,把頭埋進他的肩膀。內特利欣喜若狂,她以前從未對他笑過。

「菲爾波,」一個平靜、細瘦、一臉倦容的人說,他一直坐在扶手椅上,甚至沒有挪動過一下,「你沒有聽從命令。我叫你把他們趕出去,你倒去把他們帶了進來。難道你看不出這個差別嗎?」

「他們把我們的東西都扔到窗外去了,將軍。」

「他們幹得好。我們的制服也扔了?那可真聰明。沒有制服,我們永遠無法讓人相信我們是上級。」

「我們記下他們的名字吧,路,還有——」

「噢,內德,放鬆點,」那個細瘦的人說,他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厭倦,「你指揮裝甲師作戰也許還行,但遇到社會生活的困境簡直就毫無用處了。我們遲早會找回制服的,到時候我們又是他們的上級了。他們真的把我們的制服扔出去了?這一招真是太妙了。」

「他們把什麼都扔出去了。」

「衣櫃裡的東西也扔出去了?」

「他們把衣櫃都扔出去了,將軍。就是剛才聽到的那聲脆響,我們還以為他們要進來殺我們呢。」

「我下一個就把你扔出去。」鄧巴威脅道。

將軍的臉有點發白。「究竟什麼事惹他這麼生氣?」他問約塞連。

「他是認真的。」約塞連說,「你們最好讓這姑娘走。」

「上帝啊,帶她走吧,」將軍鬆了口氣,大聲說,「她簡直讓我們捉摸不透。至少,她可以嫌我們付給她的百來塊美元太少,心生怨恨嘛,但她連這都不願意做。你那個英俊的年輕朋友好像很喜歡她。瞧瞧,他裝作給她穿長襪,手指倒在她大腿裡面摸來摸去。」

內特利被人當場揭穿,心虛得滿臉通紅,於是更加忙亂地給她一件件套上衣服。她睡得很熟,呼吸均勻,好像在輕輕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