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條軍規:29 佩克姆 · 2 線上閱讀

片刻以後,卡吉爾上校猛地衝進了佩克姆將軍的辦公室,滿腔怨憤卻又提心弔膽的。「我在這兒比沙伊斯科普夫幹得久,」他抱怨道,「為什麼不能由我來取消閱兵?」

「因為沙伊斯科普夫有閱兵經驗,而你沒有。如果你願意,可以取消美軍慰問協會劇團的演出。其實呢,你幹嗎不呢?只要想出在任何給定的一天中不會有美軍慰問協會劇團演出的地方就行,只要想出每一個大牌演員都不會去的地方就行。是的,卡吉爾,我認為你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我認為你為我們開闢了一片全新的作戰領域。告訴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我要他在你的指導下開展這項工作。你給他下達指示之後,叫他進來見我。」

「卡吉爾上校說,你告訴他,想讓我在他的指導下開展美軍慰問協會劇團的活動項目。」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抱怨道。

「我沒有講過這種話。」佩克姆將軍回答道,「說心裡話,沙伊斯科普夫,我對卡吉爾上校並不是很滿意。他專橫跋扈,做事又慢。我希望你密切注意他在做些什麼,看看能否把他手裡的工作多攬過來一些。」

「他老是插手我的事,」卡吉爾上校抗議道,「攪得我什麼工作也幹不成。」

「沙伊斯科普夫還真有點古怪,」佩克姆將軍沉思般地表示同意,「密切注意他,設法弄清他在幹些什麼。」

「現在是他來干涉我的事了!」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叫嚷道。

「別為這個擔心,沙伊斯科普夫。」佩克姆將軍說,他暗自慶幸這麼快就讓沙伊斯科普夫上校適應了他的標準運作方法,現在他的兩個上校幾乎連話都不說了。「卡吉爾上校嫉妒你,因為你的閱兵工作幹得太出色了。他擔心我會讓你負責炸彈散布面的工作。」

沙伊斯科普夫專心傾聽着。「什麼是炸彈散布面?」

「炸彈散布面?」佩克姆將軍重複道,並自鳴得意地眨着眼睛,「炸彈散布面是我幾個星期前發明的術語。它沒什麼意義,可是你會驚訝它這麼快就流行起來。嗬,我已經使各種各樣的人相信,我認為重要的是讓炸彈集中在一起爆炸,好航拍一張漂亮照片。皮亞諾薩島有這麼個上校,他已經不再關心目標是否被擊中了。我們今天就飛過去,和他一起找找樂子。這準會惹得卡吉爾上校嫉妒的。今天上午我還從溫特格林那兒聽說,德里德爾將軍要去撒丁島。等他發現趁他外出視察基地時,我總是在視察他的另一處基地,他該氣瘋了。我們甚至可以及時趕過去聽聽簡令下達。他們要去轟炸一個不設防的小小村莊,把整個村子變成廢墟。我聽溫特格林說——順便提一下,溫特格林先前是中士——這次任務完全沒有必要,它的唯一目的,就是在我們甚至還沒有計劃進攻的時候,把德國人的增援部隊拖住。但是你把平庸之輩提拔到權力高位時,事情往往就會是這樣。」他朝那張巨幅意大利地圖懶懶地做了個手勢,「喏,這個小村莊實在無關緊要,地圖上都找不着。」

他們到達卡思卡特上校的大隊時已經太晚,沒能趕上初步簡令下達,只聽得丹比少校在堅持:「可它就在那兒,我告訴你。它在那兒,就在那兒。」

「它在哪兒?」鄧巴挑釁道,他裝作沒看見。

「就在地圖上這條路小拐彎那兒。你看不見你地圖上這個小拐彎嗎?」

「不,我看不見。」

「我能看見,」哈弗邁耶跳了出來,在鄧巴的地圖上把那個位置標了出來,「這些照片裡,這一張就清楚地顯示了村子的全景。我全都明白了。任務的目的就是要炸得整個村子順着山坡滑下去,形成路障,要德國人不得不清理。這麼說對嗎?」

「說得對,」丹比少校說,用手帕擦拭着前額冒出的汗水,「我很高興這兒總算有人理解了。這兩個裝甲師將沿着這條路從奧地利開進意大利。村子建在這麼陡峭的斜坡上,你們摧毀的房屋和其他建築物的瓦礫肯定會直接滾落下去,在路上堆積起來。」

「這他媽有什麼用?」鄧巴追問道。這時約塞連激動地望着他,半是敬畏半是奉承。「他們只要兩三天就清掉了。」

丹比少校竭力避免爭論。「好吧,在司令部看來,這顯然還是有用的,」他以和解的口氣回答道,「我想這就是他們布置這次任務的目的。」

「已經通知村民了嗎?」麥克沃特問。

連麥克沃特也起來反對,丹比少校慌了。「不,我想沒有。」

「我們沒有撒傳單告訴他們,這次我們準備飛過去轟炸他們?」約塞連問,「我們甚至不能暗示他們一下,叫他們避開嗎?」

「不,我看不行。」丹比少校汗越出越多,卻仍然不安地轉着眼珠,「德國人也許會察覺而選擇另一條路。這我完全不敢肯定。我不過是假設而已。」

「他們甚至不會隱蔽,」鄧巴痛苦地爭辯道,「看見我們的飛機過來,他們會連小孩帶老人還有狗一起擁上街頭揮手致意。天哪!我們為什麼不能放過他們?」

「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別處設置路障呢?」麥克沃特問,「為什麼一定要在那兒?」

「我不知道,」丹比少校不高興地回答,「我不知道。聽着,弟兄們,我們應該對給我們下命令的上級抱有信心,他們知道他們在幹什麼。」

「他們知道個鬼。」鄧巴說。

「有什麼困難嗎?」科恩中校問道。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悠閒地踱進簡令室,棕黃色襯衫松松垮垮的。

「噢,沒有困難,中校,」丹比少校緊張地掩飾道,「我們正在討論這次任務。」

「他們不想轟炸那個村子。」哈弗邁耶奸笑道,把丹比少校出賣了。

「你混蛋!」約塞連沖哈弗邁耶叫道。

「你離哈弗邁耶遠點。」科恩中校粗暴地命令約塞連。他認出約塞連就是第一次轟炸博洛尼亞之前某個晚上在軍官俱樂部對他出言不遜的醉漢,於是謹慎地把他的不滿轉向了鄧巴。「你為什麼不想轟炸那個村子?」

「太殘忍了,就是這樣。」

「殘忍?」科恩中校平靜而耐心地問,他只是一時被鄧巴無所顧忌猛烈爆發的敵意嚇着了,「讓那兩個德國裝甲師開過來打我們的部隊就不殘忍嗎?你知道,美國人的生命也處在危險之中。你寧可看到美國人流血嗎?」

「美國人是在流血,可是那些人生活在那裡很安寧。我們為什麼不能不他媽的去傷害他們呢?」

「不錯,你嘴上說說倒容易,」科恩中校譏笑道,「你在皮亞諾薩島是很安全。這些德國增援部隊來不來都跟你沒有關係,對吧?」

鄧巴窘得滿臉通紅,突然以一種防守的口氣回答道:「我們為什麼不能在別處設置路障?我們就不能轟炸哪座山坡或者直接炸那條路嗎?」

「你寧願回博洛尼亞去嗎?」問題提得很平靜,卻像發出了一聲槍響,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氣氛尷尬而又險惡。約塞連滿心羞愧,急切地暗暗祈求鄧巴不要再開口了。鄧巴垂下眼睛,於是科恩中校知道自己贏了。「不,我想你不願意,」他帶着不加掩飾的輕蔑繼續道,「你知道,卡思卡特上校和我費了多少周折,才為你們爭來這樣一個沒有危險的任務。如果你們寧願飛博洛尼亞、斯培西亞和弗拉拉的任務,我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這些目標派給你們。」他的眼睛在無框鏡片後面危險地閃爍着,黝黑的面頰強健而冷酷,「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我願意,」哈弗邁耶急切地響應道,又是一聲自我陶醉的竊笑,「我願意又平又直地飛進博洛尼亞,一頭扎在轟炸瞄準器里,聽高射炮火在四面八方呼嘯。等任務結束,軍官們朝我衝來拼命咒罵,我會覺得特別刺激。就連那些當兵的都氣得罵我,恨不得揍我一頓。」

科恩中校愉快地拍拍哈弗邁耶的下巴,卻沒有理他,隨後他生硬地對鄧巴和約塞連說:「我鄭重地告訴你們,要說為山上那些齷齪的意大利鄉巴佬感到悲傷,誰也比不上卡思卡特上校和我本人。可這是戰爭[55]。要記住,我們沒有發動戰爭,意大利發動了;我們不是侵略者,意大利人是。還請記住,意大利人、德國人、俄國人和中國人對待自己人已經夠殘酷了,我們是不可能比得上他們的。」科恩中校友好地壓了壓丹比少校的肩膀,卻沒有改變不友好的表情,「繼續下達簡令吧,丹比。一定要讓他們理解密集炸彈散布面的重要性。」

[55]原文為法語。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脫口而出,朝上半眯着眼睛,「這個目標不行。我已經告訴他們保持六十英尺的炸彈間距,這樣我們就有整個村子那麼長的路障,而不只集中在一個點上。採取疏散炸彈散布面,將會形成有效得多的路障。」

「我們並不關心路障,」科恩中校告訴他,「卡思卡特上校想借這次任務拍出一張漂亮清晰的航拍照片,可以體面地通過各種渠道散發出去。別忘了佩克姆將軍要來這裡聽取正式簡令下達,你也知道他對炸彈散布面的看法。對了,少校,你最好快點把這些細節處理好,趕在他來之前離開。佩克姆將軍受不了你。」

「噢,不,中校,」丹比少校懇切地糾正道,「是德里德爾將軍受不了我。」

「佩克姆將軍也受不了你。其實,誰都受不了你。做完你手上的事,丹比,然後消失吧。我來主持簡令下達。」

「丹比少校在哪兒?」卡思卡特上校問道。他駕着車陪同佩克姆將軍和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前來聽取正式簡令下達。

「他看到你開車過來,就請假走了,」科恩中校回答道,「他擔心佩克姆將軍不喜歡他。我本來也是準備主持簡令下達的。我做得比他好多了。」

「好極了!」卡思卡特上校叫道。「不!」卡思卡特上校轉眼間又收回了自己的話,因為他想起了第一次下達轟炸阿維尼翁的簡令時,科恩中校在德里德爾將軍面前表現得多麼出色。「我自己來主持。」

卡思卡特上校仗着他是德里德爾將軍的親信之一,抖擻起精神主持了會議。對着那群凝神靜聽的下級軍官,他擺出從德里德爾將軍那裡學來的虛張聲勢、不帶感情的強硬架勢,盛氣凌人地厲聲訓話。他知道,自己襯衫領口敞開,煙嘴在手,加上一頭剪得短短的略帶灰白的黑色鬈髮,站在講台上定然是風度翩翩。他輕鬆而優雅地一路講着,甚至還模仿了德里德爾將軍幾個特有的發音錯誤,絲毫沒有懼怕佩克姆將軍手下的這位新上校的意思,直到他突然意識到佩克姆將軍極為憎惡德里德爾將軍,於是他的嗓音沙啞了,自信心頓時全沒了。他本能地結結巴巴往下講,羞慚得一臉火辣辣的。他突然對沙伊斯科普夫上校恐懼起來。這個區域多一個上校就意味着多一個對手,多一個敵人,多一個恨他的人。而且這一個很難對付!卡思卡特上校忽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假使沙伊斯科普夫上校已經賄賂了房間裡所有的人,讓他們一齊哀嘆起來,就像第一次轟炸阿維尼翁的任務時那樣,他怎麼能使他們安靜下來?那可是丟盡臉了!卡思卡特上校驚恐得幾乎支持不住,差點要喚科恩中校來幫忙了。他總算沒有散架,和大家對了手錶。這事做完,他知道他贏了,因為他現在可以隨時結束會議。他已經順利度過了危機。他真想對着沙伊斯科普夫上校的臉勝利而惡意地笑。他已經在壓力下出色地證明了自己,於是以一番激勵人心的演講結束了簡令下達。他的所有直覺都告訴他,這段結束語精彩地展現了他的雄辯口才和機智敏銳。

「好,弟兄們,」他鼓動道,「今天在場的有一位非常尊貴的客人,這就是特種部隊的佩克姆將軍,是他給了我們所有的壘球棒、漫畫書和美軍慰問協會劇團的演出。我要把這次任務題獻給他。去那裡扔炸彈吧——為我,為你們的國家,為上帝,為這位偉大的美國人P.P.佩克姆將軍。那就讓我們看看,你們把那些炸彈全都扔進手掌大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