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小因果 · 五 線上閱讀

(五)

人就是這麼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覺得好。

我不捨得和成子哥哥失去聯繫,兩年間我一直在QQ上聯繫他,但不多,基本是每過幾十天才說一兩次話,我問,他說。

我想給自己留點兒臉,關於情感話題隻字不談,只問他雲遊到了何方,身體可好。他看來不經常上網,沒有一次是即時回復的,有時隔了一個月才回復留言,寥寥的幾個字又客氣又禮貌。

恨得人牙根痒痒。

成子給我郵寄過一次茶葉,上好的金駿眉,我煮了茶葉蛋。

邊煮邊心痛得要命。

我把兩年的時間通通放在工作上,工作上誰也沒有我亡命,塞翁失馬,居然當上了那所私立學校的教導主任,全地區最年輕的教導主任。人人都說我前途無量,人人都畏我三分,沒人介紹我相親,他們私下裡說我嚴厲得不像個女人,沒人知道我喜歡的人跟着和尚跑了。

一想到成子哥哥或許已經剃頭出家,我就受不了了。

有人化悲痛為食量,有人化悲痛為工作量。

我化悲痛為工作狂,天天加班,逢會必到,管理和教學都參與,工作筆記和備課筆記積攢了厚厚一摞。或許有很多人很享受這種以工作為軸心的生活,但說實話,不包括我。有時候在課間操的間隙,盯着操場上整齊劃一的動作,我常常愣上半天,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忙忙碌碌忙忙碌碌,有了溫飽體面的生活,學生家長和學校領導都愛我,但我不快樂。

我都已經二十好幾了,觸碰過的世界卻只有眼前這一個,這個就是最好的嗎?乖 摸摸頭

時逢暑假,我開始認真盤算假期後是否繼續和學校續約。

成子哥哥曾告訴我不能盲目放棄,先去好好工作,認真體會了這種大多數人秉行的常規生活後,再決定如何去選擇,那我這算是認真體會過了嗎?那我接下來該如何去選擇?我的選項又在哪裡呢?

我上QQ,打了長長的一段話,然後又刪除了,兩年來的客氣寒暄仿佛一層隔膜,很多話不知以何種語氣措辭開口和他說。

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和往常一樣,給他留言說:現在漂到哪裡了?在幹嗎呢?一切可好?

萬萬沒想到,一分鐘不到,他回復留言了:挺好的,現在在成都,在一家網吧躲雨呢。

我擦!龜兒子在成都噻!

我火速打字問地址,約他見一面,手在鍵盤上亂成螃蟹腿兒,短短的一行留言打錯了四五個字,我想都沒想就發了出去,好像只要晚了一秒鐘他就跑了、飛了、不見了,被雨衝進下水道流到長江里再也找不着了。

我要給那位僧人立生祠牌位。

我見到成子哥哥後的第三分鐘,就在心裡發誓要這麼幹。

成子和僧人云游兩年後行至成都,錦官夜雨中,僧人毫無徵兆地向成子辭行,他留下一個偈子和半乾坤袋的茶,然後飄然離去。

僧人就這麼走了,神仙一樣。

我要給那位大師立牌位,天天上香!他把成子借走了兩年,然後給我還回來了!……話說他怎麼知道我在成都?說不定是尊八地菩薩吧,掐指一算什麼都明明白白的!好了不管那麼多了,成子哥哥一頭烏青的板寸,穿的是美特斯?邦威的T恤,而不是僧袍袈裟……太好了,他沒出家。

他跟着僧人喝了兩年的茶,好像年輕了不少的樣子啊,雖然穿的是「美邦」,但整個人精精神神的、土帥土帥的。

我請他吃紅油抄手,他吃起來眼睛都不帶眨的,他還是吃肉的啊啊啊,既然他不排斥吃肉,那麼應該也不排斥其他了……我念及自己人類靈魂工程師的身份,忍住了沒在抄手店裡把他推倒。

但情況不容樂觀,這傢伙擺明了沒有聯繫我的意思,如果不是今天心血來潮給他留言,他絕對燈下黑了,絕對一個人悄悄跑掉了。

吃完這頓抄手,他未必不會悄悄跑掉。

我恨不得找根繩子拴在他脖子上,但畢竟不是過去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不能蠻幹。這兩年的校園風雲里,姑娘我磨鍊出一身的膽識和手段,在與學生的屢次戰役中我深知強攻不如智取。

於是智取。

我不動聲色地和他聊了很久,套出了他接下來的行程。他計劃四天後由川入滇去盤桓幾年,繼續他的茶人之旅。

那天,我邊和他吃抄手,邊暗自做了個決定,算是這一生中最大膽的決定吧:我要跟他一起走,不管他去哪兒,我要牽緊他的衣角去看世界。

我用了半天的時間搞定了工作交接,接下來整整兩天半的時間,我全部用在和爺爺奶奶的溝通上,他們年紀大了,萬事求穩,好說歹說才勉強認同我的決定。他們和一般的家長略有不同:雖然非常希望我一輩子風平浪靜,但更希望我活得高興。

最後一個半天,我去探望媽媽,把心緒話與她知,並和她告別。

和往常一樣,媽媽什麼也沒說……我知道不論我做出什麼決定,只要我是在認真地生活,她都會理解我的。

四天後,我背着行李站到成子哥哥面前說:包太沉,你幫我抬到行李架上好嗎?他很吃驚地問我要幹什麼去。

真好玩兒,一直以來他在我心裡的模樣都是睿智淡定的,他居然也會吃驚,吃驚的樣子像極了大耳朵圖圖,怎麼這麼可愛?

我說:和你一起去體驗一下不同的人生呀,反正我還小嘛。

話音剛落,車開了,心裡這叫一個美呀,掐着時間上車的好不好!

我說:你有你的信仰,有你自己追求的生活,我也想找到我想要的生活,我帶着我的教師證呢,不論去哪兒我都可以憑本事吃飯,不會拖累你的。

他勸了我半天見勸不動,就退了一步,允許我先跟着他走兩個月,只當是出門玩兒一趟,暑假一結束就必須回去上班。我每天不知道要訓導多少個調皮的學生,早耳濡目染了一身00後的智慧,於是假裝很真誠地做了保證。他拿我沒辦法,皺着眉頭拿手指關節敲桌子。敲吧敲吧,無論如何,初戰告捷,終於從路人變成了同路人。

火車漸漸離開了熟悉的家鄉,我忽然忍不住哭起來,不是難過,不清楚是種什麼情緒,就是想哭,一邊哭,心裡一邊開始輕鬆,從未有過的輕鬆。

搞笑的是,我哭得太兇,把乘警招過來了,問他是不是人販子,我趕忙解釋說是哥哥,乘警不太相信,說我那麼白,他那麼黑,怎麼可能是兄妹?

我又哭又笑滿臉帶泡泡,就算他真的是個人販子,我也跟定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