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六 線上閱讀

(六)

大樹獨行麗江赴約後的幾年間,我曾數次路過西安,每次都會去那是麗江探望他。

那是麗江坐落於西安書院門旁的巷子裡,招牌是倒着掛的,兜兜走後,大樹悉心打理着那裡的一切。

兩個人的麗江,如今是他一個人的西樓。

古人說:日暮酒醒人已遠,滿天風雨下西樓。

古人說: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說的都是黯然銷魂的離愁。

我卻並未從大樹臉上看到半分頹唐,有的只是坦然的思念。

大樹本名叫嚴良樹,新加坡人。

他留在了西安,守着那家店,直到今天,或者永遠。

大樹履行着諾言,好好地活着。

兜兜天上有知,一定始終在含笑看着他。

兜兜生前主動簽署了遺體捐獻書,陝西省自願遺體捐贈第一人。

她在日記里說:我有癌症,身上可用的器官只有眼角膜。但我的身體可以捐贈給醫學機構做研究。這樣自己可以發揮點兒作用,比讓人一把燒光更有意義。兜兜畢業於西北大學新聞系,逝於2010年10月22日。

她真名叫路琳婕。

命運對她不公,她卻始終用她的方式善待着身邊的世界。

兜兜當年用錄音筆錄製的那首《烏蘭巴托的夜》,我收錄進了自己的民謠專輯CD中,一刀未動,一幀未剪。第4分22秒,大樹碰倒了一支空酒瓶,叮咚一聲輕響。

我偶爾也會在小屋唱起那首《烏蘭巴托的夜》。

不論旁人如何不解,唱這首歌時我一定堅持要求關掉燈,全場保持安靜,誰說話立馬攆出去。

我傲嬌,怕驚擾了老朋友的聆聽。

兜兜,我知道你曾路過小屋,只不過陰陽兩隔,我肉眼凡胎看不見,但你應該聽得到我在唱歌吧。再路過小屋時進來坐坐吧,如果人多的話呢,咱們就擠一擠,這樣暖和。咱們和當年一樣,圍起燭火彈老吉他,大軍啊、路平啊、菜刀啊、靳松啊,咱們輪流唱歌。

大軍生了兩個孩子了,他還是每天堅持着用自己賣唱掙來的錢給老婆買一條花裙子,他和以前一樣,天天晚上都會去小屋坐一坐。菜刀還是穿着那件海魂衫,寧蒗的彝族小學之後,他又組織援建了德格的藏族小學,他現在是支教老師里唱歌唱得最好的。

我還是老樣子,沒出家,沒去成布宜諾斯艾利斯,秉性沒改,脾氣沒改,討厭我的人和喜歡我的人和以前一樣多。若非要說變化的話,只有一個:不知為何,最近兩年越來越喜歡回味往事,哈,是快變老了嗎?

當年你曾給過我一個擁抱,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腦勺,喊過我一聲:弟弟。

你說:多好的小屋哦,要一直開下去哦。

這句話我一直記得。

這些年,越來越多的人說麗江變了,更商業了,小屋也變了,也開始收酒錢了。

我懶得解釋也不想解釋。

不管在遊人眼中,當下的麗江有多麼虛華浮躁,人心有多麼複雜,房租有多麼天價……你我心裡的麗江都從未改變過。

其實你我眷戀的真的是麗江嗎?或許只是一個叫作麗江的麗江而已吧。

世間美好的東西,每個人都有責任恪盡本分去護持好它。

我懂的,我懂的,我會盡力留住這間小屋子的。

六道殊途,不管你如今浮沉在哪一方世界,這算是咱們之間的一個承諾吧。

兜兜、大樹,大樹、兜兜。我一邊想着你們的模樣,一邊寫下這些文字,一邊不自覺地哼唱起來了呢。

……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那麼靜

你遠在天邊卻近在我眼前

……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那麼靜

聽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烏蘭巴托的夜,那麼靜,那麼靜

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

……

好吧。

好的。

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