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摸摸頭:乖,摸摸頭 · 二 線上閱讀

(二)

第一次見到雜草敏時,她還不到20歲。

那時候我主持一檔叫《陽光快車道》的節目,裡面有個板塊叫「陽光女孩」,她是其中某一期的嘉賓。

她那時候中師畢業,在南方一個省委幼兒園當老師,本來應該按部就班混上十幾年,混成個省委後勤機關部門小領導什麼的,怪就怪我的一句話,斷送了她的大好前程。

我那時候年輕,嘴欠,台上採訪她時不按台本出牌,我說:職業是職業,事業是事業,沒必要把職業升遷和事業成就混為一談,也沒必要把一份工作當唯一的軸心,別把工作和生活硬搞成對立面,兼顧溫飽沒有錯,可一輩子被一份工作拴死,那也太無趣了,吧啦吧啦吧啦……

我隨口胡咧咧,她卻醍醐灌頂,風馳電掣般地回去料理了後事,拎着一個超大號旅行箱跑回山東。

她說她夢想的事業並非在幼兒園裡從妙齡少女熬成絕經大媽,而是要當一名電視主播。

她說:萬分感謝你一語點醒夢中人哈,你幫人幫到底吧。

我說:我×,你是不是以為當個主持人就像在莊稼地里拔個蘿蔔那麼簡單,趕緊給我回幼兒園看孩子去。

她說:回不去了,已經辭職了。

見過孩子氣的,沒見過這麼孩子氣的,我信因果報應,自己造的嘴孽當然要自己扛,於是喊來了幾個同行朋友手把手地教了一個星期,然後安排她參加台里的招聘。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反正咱仁至義盡了就行,她自己考不考得上看自己的造化。……沒想到居然考上了,名次還挺靠前。

雜草敏一開始是在少兒組實習,窩在機房裡剪片子,後來當少兒節目的主持人,尖着嗓子哄孩子玩。她本身就是個孩子,又是幼師出身,嗲聲嗲氣的,哄起孩子來很有耐心。

她畢竟是新人,有時候主持節目老NG,連續七八條都過不了,導演不耐煩,告狀告到我這裡來,於是我老罵她。

一罵她,她就嬉皮笑臉地眯着眼,用方言說:哥,不是有你罩着我嗎?罩什麼罩!哥什麼哥!

她南方姑娘,「哥」被她喊成「鍋」,聽得人火大。

我沉着臉壓低聲音說:你別他媽跟我撒嬌,連A罩杯都不到的人是沒資格撒嬌的,你再這麼NG下去,哪兒來的給我滾回哪兒去。

她咬牙切齒地大聲發誓:哥,你別對我失望,我一定努力工作,努力發育。一屋子的同事盯着我倆看,跟看耍猴兒似的……

我左手卡着她的脖梗子,右手捂住她的嘴,把她從我辦公室里推了出去。

後來,她上進了不少,經常拿着新錄的節目帶子跑來讓我指點,還事事兒地捧着個小本子做記錄。我那時候實在是太年輕,好為人師,很享受有人來虛心求教的感覺,難免揮斥方遒唾沫星子亂飛,有時候聊得剎不住車,生活、感情、理想各個層面都長篇大論,着實過了一把人生導師的癮。

她也傻,說什麼她都聽着,還硬要把我當男閨密,什麼雞毛蒜皮的貓事狗事都來問我拿意見。我大好男兒哪裡聽得了那麼多婆婆媽媽,有時候聽着聽着聽煩了,直接卡着她的脖梗子把她推到門外去。不過,時間久了,關係畢竟是密切了許多,她再「鍋」「鍋」地喊我的時候,好像也沒有那麼煩人了。

電視台是人精扎堆的地方,她傻乎乎的,太容易受欺負,有時也難免為她出出頭。

有一回,她像個小孩兒一樣躲在我背後露出半個腦袋,伸出一根指頭指着別人說:就是他,他欺負我。

我一邊黑着臉罵人一邊心裡覺得好笑,想起小時候,表弟經常拖着鼻涕和我說同樣的話:就是他,他欺負我,哥哥你快幫我揍他。

那時候,雜草敏工資少,她自己也不客氣,一沒錢了就跑到我的辦公室里來,讓我帶她吃肉去,我看她一個小姑娘家家的背井離鄉來跳火坑,難免生出點兒惻隱之心,於是每逢擼串兒、啃羊蠍子的時候都會帶上她。

她也不客氣,扎啤咕嘟咕嘟地往下灌,烤大腰子一吃就是三個起,吃得我直犯怵。有一回我實在忍不住了,語重心長地跟她說:妮子,大腰子這個東西吧,你吃再多也木有用啊,有勁兒你使不上哇……

她愣了一下,沒聽懂,然後傻頭傻腦地齜着牙沖我樂。

我那時候短暫追過一個蠻漂亮的森林系女生,有時候帶着她們倆一起擼串兒,那個女生碰翻了辣醬瓶子,我掏出手絹來一根一根幫她擦手指頭,那姑娘賞我一個大kiss。她愛抹口紅,印在我腮幫子上清清楚楚一抹紅。

這可把雜草敏羨慕壞了,嚷着也要找人談戀愛印唇印,嚷了半年也沒動靜。我把我認識的條件不錯的男生介紹給她,個個都喜歡她,她個個都不喜歡。有一回,她來幫我收拾家務的時候,我問她到底喜歡什麼樣子的男生,她歪着頭不說話,一邊疊衣服一邊不耐煩說:不要你管。

我說:哎喲,好心當成驢肝肺啊,這是。

我伸手去拍她腦袋,往左邊拍,她的頭就順勢歪向左邊,往右邊拍就歪向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