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條軍規:19 卡思卡特上校 · 2 線上閱讀

「那我們就找些新的。士兵們已經對我派給他們的任務怨聲載道了,說我們從不拿上帝、死亡或天堂的說教來觸人痛處。我們為什麼不能採取更積極的做法?為什麼不能祈禱一些美好的事物,比如說,把炸彈投得密集些?我們不能祈禱把炸彈投得密集些嗎?」

「嗯,是的,長官,我想可以,」牧師遲疑地答道,「如果那就是你想做的,你甚至都用不着找我,你自己就可以做。」

「我知道可以做,」上校尖酸地答道,「但是你認為你來這兒幹什麼?我也可以自己購買食物,但那是米洛的工作,他要為本地區每一個飛行大隊購買食物,就是這個道理。你的工作是帶領我們祈禱,從現在起,每次飛行任務前你都將帶領我們祈禱把炸彈投得密集些。聽明白了嗎?我認為把炸彈投得密集些才是真正值得祈禱的。在佩克姆將軍眼裡,這將是我們所有人的榮耀。佩克姆將軍覺得炸彈密集爆炸時,可以拍出漂亮得多的航空照片。」

「佩克姆將軍嗎,長官?」

「沒錯,牧師。」上校回答道,見牧師露出迷惑的神情,他父親般咯咯笑了起來,「我不想這話傳出去,看來德里德爾將軍終於要調走了,上面將委派佩克姆將軍接替他。坦率地說,我對此並不覺得惋惜。佩克姆將軍是個非常好的人,我想,在他的領導下我們的處境將會好得多。另一方面,這事也許永遠不會發生,我們會繼續留在德里德爾將軍手下。坦率地說,我對此也不覺得惋惜,因為德里德爾將軍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而且我想,在他的領導下我們的處境也將好得多。我希望你對這一切嚴守秘密,牧師。我不想讓他們任何一位知道我在支持另一位。」

「是,長官。」

「那就好,」上校大聲說道,然後快活地站起身來,「不過這些閒談是不會讓我們上《星期六晚郵報》的,對吧,牧師?讓我們看看能想出什麼樣的辦法來。順便說一下,牧師,關於這事,一個字也不要事先透露給科恩中校。明白嗎?」

「是,長官。」

卡思卡特上校開始在一筐筐梅子番茄與房間中央的辦公桌和木椅子之間留出來的狹窄通道里沉思地來回踱步。「我想我們得讓你等在門外,直到作戰命令下達完畢,因為那些信息全是保密的。等丹比少校給大家對表時,我們可以讓你悄悄進來。我想安排的時間沒有什麼可保密的。我們將在計劃表上分配一分半鐘左右時間給你。一分半鐘夠了嗎?」

「夠了,長官,只要不包括讓無神論者離開房間再讓士兵們進來所需的時間。」

卡思卡特上校停住了腳步。「什麼無神論者?」他防衛性地咆哮道,整個態度一轉眼就變得正直、好鬥,顯得接受不了,「我的部隊裡絕沒有無神論者!無神論是違法的,不是嗎?」

「不是,長官。」

「不違法?」上校吃驚地問,「那它就是非美活動,不是嗎?」

「我不太清楚,長官。」牧師回答道。

「那麼,我清楚!」上校聲稱,「我不會只為遷就一幫齷齪的無神論者就中斷我們的宗教儀式。他們從我這兒得不到任何特權。他們可以留在原地跟我們一起祈禱。但是這跟士兵有什麼關係?他們到底又是怎樣插進來的?」

牧師感到臉在發燒。「對不起,長官。我以為你也想讓士兵們參加祈禱,他們將一起去執行同一作戰任務。」

「呃,我沒這樣想。他們有自己的上帝和牧師,不是嗎?」

「不是,長官。」

「你在胡說什麼?你的意思是他們跟我們都向同一個上帝祈禱?」

「是的,長官。」

「那麼上帝聽嗎?」

「我想是的,長官。」

「唔,真沒想到。」上校說,他覺得怪誕可笑,自嘲地哼了一聲。過了一會兒,他的興致突然低落下去,緊張不安地用手捋了捋他又短又黑、開始變灰的鬈髮。「你真的認為讓士兵進來是個好主意?」他擔憂地問。

「我想這樣才妥當吧,長官。」

「我不打算讓他們進來。」上校說出了心裡話,他來回踱着步,一邊粗野地把指關節弄得啪啪作響,「哦,別誤會我的意思,牧師。不是我覺得士兵卑微、平凡、低人一等,而是我們沒有足夠的地方。不過,說實話,我倒寧願軍官和士兵不要在簡令室稱兄道弟。我覺得,執行任務時他們有的是時間在一起。我最要好的朋友就有幾個是士兵,你是知道的,但也只限於同意他們來。說真心話,牧師,你不會願意你的妹妹嫁給士兵,對吧?」

「我妹妹就是個士兵,長官。」牧師回答說。

上校再次停住腳步,目光銳利地盯着牧師,以確信沒有被嘲弄。「你那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牧師?你是想逗樂?」

「哦,不,長官,」牧師急忙解釋,神色極度不安,「她在海軍陸戰隊當軍士長。」

上校從沒喜歡過牧師,現在已是厭惡、猜忌他了。他突然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危險感,並且懷疑牧師也在陰謀對付他,懷疑牧師那含蓄、平淡的舉止實際上是一種險惡的偽裝,掩藏着內心深處熾熱的野心,既詭詐又毫無顧忌。牧師的樣子總覺得有點可笑,而上校很快就發現為什麼了。牧師一直僵硬地立正站着,原來上校忘了讓他稍息了。就讓他那麼待着吧,上校懷恨地決定,就是要讓他看看誰才是頭兒,再說又何苦承認疏忽而喪失體面呢。

卡思卡特上校昏昏沉沉地走到窗前,目光沉重、呆滯,似乎正憂鬱地做着內省。士兵總是奸詐難測的,他認定。他憂傷消沉地俯視着飛碟射擊場——那是他下令為司令部的軍官們修建的——回想起那個蒙受羞辱的下午,德里德爾將軍當着科恩中校和丹比少校的面毫不留情地訓斥了他一頓,命令他向所有執行戰鬥任務的士兵和軍官開放射擊場。這個飛碟射擊場對他來說實在是件丟面子的事,卡思卡特上校只得這樣判定。他確信德里德爾將軍從未忘記這事,儘管他確信德里德爾將軍甚至想不起這件真的非常不公平的事情了,對此卡思卡特上校大為悲嘆,因為修建飛碟射擊場的主意本身應該是他真正的榮耀,即使最終弄得他這麼丟人現眼。卡思卡特上校無法準確地估量這個該死的射擊場讓他奪得或者喪失了多少陣地;他希望科恩中校此刻就在他的辦公室里,幫他再次評估一下整個事件的得失,好減輕他的憂慮。

這真是極端令人困惑、令人氣餒的事。卡思卡特上校拿下嘴上的煙嘴,插進襯衫口袋裡,然後難過地咬起雙手的指甲來。每個人都反對他,而使他傷心至極的是這個關鍵時刻科恩中校卻不在身邊幫助他決斷怎麼處理祈禱會的事。他對牧師幾乎沒有一點信任感,牧師還只是個上尉。「你覺得,」他問道,「把士兵排除在外會不會影響我們取得成效的機會?」

牧師猶豫了,覺得自己又落到了不熟悉的境地。「是,長官。」他終於回答道,「我想,可以想象這種做法可能會影響你們把炸彈投得密集些的祈禱得到回應的機會。」

「那根本不在我考慮之列!」上校喊道,兩隻眼睛眨動着,淚花飛濺,像兩個水坑,「你是說上帝竟然會決定懲罰我,讓我們把炸彈投得更加鬆散?」

「是的,長官,」牧師說,「可以想象他也許會。」

「那就見鬼去吧,」上校斷言道,自負地不想依靠任何人,「我安排這些該死的祈禱會,可不是為了把事情搞得更糟。」他輕蔑地暗笑一聲,在辦公桌後面坐下來,又把空煙嘴咬在嘴上,好一陣子陷入醞釀的沉思之中。「現在想一想,」他承認道,既像是對牧師又像是對自己,「無論如何,讓他們向上帝祈禱可能算不上非常好的主意。《星期六晚郵報》的編輯也許不會合作的。」

上校懊惱地放棄了他的計劃,因為這完全是他獨自一人構思的,他希望把它展現給每一個人,作為他並不真正需要科恩中校的強有力的證明。計劃一旦沒有了,他也就很樂意捨棄它,因為沒有事先跟科恩中校商量,他從一開始就擔心制訂這個計劃的風險。他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既然他的想法被放棄了,他對自己的評價也就更高了,因為他覺得他做出了非常明智的決定,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做出這個明智的決定沒有同科恩中校商量。

「就這件事嗎,長官?」牧師問。

「對,」卡思卡特上校回答說,「除非你還有別的什麼建議。」

「沒有,長官。只是……」

上校好像遭到冒犯似的,抬眼細細打量牧師,表情冷淡而不信任。「只是什麼,牧師?」

「長官,」牧師說,「你把飛行任務增加到六十次,有些士兵非常煩惱。他們要我向你反映一下。」

上校沉默不語。牧師等待着,臉一直紅到褐色的頭髮根。上校的表情僵硬、冷漠,不帶一絲情緒,使牧師窘迫了好長時間。

「告訴他們戰爭還在繼續。」他終於口氣平淡地建議道。

「謝謝你,長官,我一定照辦。」牧師千恩萬謝地答道,因為上校終於開口說話了,「他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能把正在非洲待命的預備機組人員徵調一些來接替他們,然後讓他們回家。」

「那是個行政問題,」上校說,「不關他們的事。」他疲倦地指指牆邊,「吃個梅子番茄吧,牧師。吃吧,我請客。」

「謝謝你,長官。長官——」

「別客氣。住在林子那邊覺得怎樣,牧師?頂呱呱吧?」

「是的,長官。」

「那就好。需要什麼就來找我們好了。」

「是,長官。謝謝你,長官。長官——」

「謝謝你來這兒,牧師,我現在有些事要處理。如果你想到什麼辦法能讓我們的名字上《星期六晚郵報》,就告訴我,好嗎?」

「是,長官,我會的,」牧師以驚人的決心鼓起勇氣,厚着臉皮冒險說,「我特別擔心一名投彈手的狀況,長官。是約塞連。」

上校嚇了一跳,覺得名字有些耳熟,他迅速向上掃了一眼。「誰?」他驚慌地問道。

「約塞連,長官。」

「約塞連?」

「是的,長官。是叫約塞連。他的情況非常不好,長官。我擔心他忍受不了多久,就會幹出孤注一擲的事來。」

「這事確實嗎,牧師?」

「是的,長官。恐怕是這樣。」

上校一言不發地考慮了一會。「叫他相信上帝。」他最終建議道。

「謝謝你,長官,」牧師說,「我一定照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