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37章 你有多幸福? · 1 線上閱讀

15年前,在我剛開始對幸福的研究感興趣時,我發現我們對幸福的認識都是通過讓無數人回答一些差別不大的問卷調查得到的,這是被普遍接受的測量幸福的方法。這些問題是為記憶自我而設計的,會使你思考自己的生活:

從各方面考慮,你對自己目前生活的滿意程度如何?

在從結腸鏡檢查以及冰手實驗的錯誤記憶的研究談到幸福這個話題時,我自然而然地對生活滿意度是衡量幸福程度的標準這一觀點產生了懷疑。由於記憶自我對實驗沒有什麼幫助,我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經驗自我的幸福感上。我提出這樣的說法:「海倫在3月份很快樂。」我認為這種說法是合理的,其前提是:

她將大多數時間用在了她願意繼續、不想停止的活動上,很少將時間用在不想做的事情上。更重要的是,人生苦短,所以她也沒將時間花在自己不在乎的事情上。

有許多事是我們願意繼續、不想停止的,包括心理和生理上的愉悅。我想到的海倫想要繼續做下去的事情是全身心投入到某項工作中去,這種全身心投入的狀態被米哈里稱為心流。心流是藝術家在創作時、人們在被電影和書籍或是填字遊戲深深吸引住時的一種狀態。人們處於這些情境時,往往不願被打擾。我也有過類似的記憶:我小時候,當我母親從我手中把玩具拿走,要帶我去公園時,我總會哭。在公園裡,當她將我從鞦韆上抱走,帶我去玩滑梯時,我也會哭。抗拒中斷當前事情表明:無論是玩玩具還是盪鞦韆,我當時都正玩得愉快。

我建議測量海倫的客觀幸福感要和評估兩位做結腸鏡手術的病人的方法一樣,通過海倫對其生活中連續時刻的幸福感來評估。我採用了埃奇沃思在一個世紀以前就提出的快樂測量儀的方法。最初採用這個方法時,我認為海倫的記憶自我對實際的幸福與其經驗自我體會到的真實幸福相比會更容易犯錯誤,因而,對其不予考慮。我懷疑自己的這個觀點過於極端,後來證實這果然是極端的,但卻是個很好的開始。

 

測量經驗自我的幸福感

我召集了一個「夢之隊」,其中包括除我在內的三個不同領域的心理學家以及一位經濟學家。我們一起提出了一套測量經驗自我的方法。不幸的是,對經驗的持續記錄難以實現,因為一個人不可能一邊不停地報告自己的體驗,一邊像平常那樣生活。最接近於真實情況的選擇是使用經驗取樣法,這是由米哈里發明的方法。自首次使用以後,這個方法已經有了一定的改進。現在,我們可以通過手機來採集經驗樣本。具體方法是:將某個人的手機設置為在每天任意的時間響或振動,隨後,手機會在打斷這個受試者後,顯示一些關於她正在做什麼以及和誰在一起的問題。手機還會顯示評定量表,以供受試者報告她各種感受的強度,這些感受有:快樂、緊張、憤怒、擔心、投入程度、身體上的疼痛等。

經驗取樣法成本高且煩瑣(儘管沒有大多數人一開始覺得的那樣令人煩擾,回答這些問題只需很少的時間)。因此我們需要一個更為實際的方法,所以,我們開始採取昨日重現法(Day Reconstruction Method,DRM)。我們希望這個方法可以得到接近於使用經驗取樣法的結果,並提供關於人們如何利用他們時間的額外信息。我們邀請受試者(在研究早期時都為女性)參與一個兩小時的會議。首先,我們請他們將昨天的生活分為如同電影一樣的多個片段,然後詳細敘述出來。然後,他們還需回答關於每個片段的一些選擇題,這些問題是基於經驗取樣法提出的。他們從一個列表中選擇了參與的活動,並說明是哪一個活動吸引了自己最多的注意力。還列出了與他們在一起的人,並將自己幾種感覺的強度劃分了等級,等級範圍為0~6,其中0=沒感覺,6=感覺最強烈。這種方法證明,能夠詳細回憶過去情境的人也能重新感受到過去事情發生時的感受,甚至可以體驗到他們先前對這些情緒的生理反應。

我們假設受試者能夠非常準確地還原某個場景的典型時刻。幾個與經驗取樣法進行的比對證實了昨日重現法的有效性。由於受試者還說出了各個場景開始與結束的時間,我們還可以計算出他們清醒時感受的過程權重。在對我們每天受到的影響的綜合測量中,持續時間較長的場景比稍短的更有價值。我們的調查問卷還包括估測生活滿意度,我們將此時的滿意度理解為記憶自我的滿意度。我們採取了昨日重現法研究決定情緒上的幸福感和生活中滿足感的因素,受試者是幾千位來自美國、法國和丹麥的女士。

單一的幸福價值很難代表某一時刻或場景的經歷。積極感受有很多種,包括喜愛、快樂、投入、希望、樂趣等。消極情緒也有許多種,包括生氣、羞愧、憂鬱和孤獨。儘管積極和消極的情緒可能同時存在,但將生活中大多數時刻區分為完全積極和完全消極還是有可能的。通過比較積極與消極的形容詞的等級,我們可以辨別出令人不悅的場景。如若在某個場景中,某種消極感受比所有積極感受都要強烈,我們就認定這個場景是令人不悅的。我們發現,美國女性有19%的時間都處於不愉快的狀態,比法國女性(16%)或丹麥女性(14%)都要高。

我們將個人處於不愉快狀態的時間比稱為U指數。例如,某個人在16個小時醒着的時間內,有4小時處於不愉快狀態,其U指數就是25%。U指數並不是基於評定量表,而是基於對時間的客觀測評。

各種活動的U指數也可以被測量。例如,我們可以測量出人們在交談、工作,或是與父母、愛人、孩子交流時處於消極情緒的時間占總時間的比例。對於美國中西部城市的1 000位女士來說,晨間交流的U指數是29%,工作時交流的U指數是27%,

照顧小孩時是24%,做家務時是18%,社交時是12%,看電視時是12%,做愛時是5%。工作日的U指數會比休息日高6%左右,主要是因為人們在周末會更少將時間花在他們不喜歡的事情上,也不用承受與工作相關的緊張和壓力。最令我們驚訝的是人們與孩子相處時的情緒經歷,美國女性與孩子相處的時候感到比做家務還要無趣一些。法國女性和美國女性的U指數有少許不同的地方,下面是其中一點:法國女性比美國女性與孩子相處的時間少,但是更享受其中,可能是因為她們有更多使孩子受到照顧的方法,而且也不用在中午花太多時間接送孩子去參加各種活動。

人在任何時刻的心情都由他的性情和整體的幸福感決定,但情緒上的幸福也會在一天或一周之內出現巨大的波動。人在某個時刻的心情主要取決於當時的情境。例如,工作時候的心情主要不會受大體上的工作滿意度(包括待遇和職位的滿意度)的影響。更重要的是情境因素,例如與同事交流的機會、被噪音煩擾、時間壓力(這是消極影響的重要來源),以及突然看到老闆(在我們的第一項研究中,這一點是唯一一個比孤獨更糟糕的因素)。注意力是關鍵。我們的情緒狀態絕大部分取決於我們關注的事情,我們通常都會關注正在進行的活動以及直接環境。也有例外的時候,那時,主觀經驗的質量是由再現的想法來主導的,而不是由當時發生的事件主導的。處於戀愛中的人即使在堵車的情況下也可能感到快樂,而處於哀悼中的人就算是看搞笑電影也可能會繼續悲傷。然而,在正常情況下,我們只因此刻正在發生的事或喜或悲,但前提是我們必須關注這件事。例如,從吃中得到快樂,你必須注意到你正在吃東西。我們發現法國女性和美國女性花在吃東西上的時間大約是相同的,但對於法國女性來說,她們對吃的關注是美國女性的一倍。美國人更有可能在吃的同時兼顧其他事情,所以,她們從吃中得到的快樂也相應減少。

這些觀察對於個人和社會而言都是有意義的。對時間的利用是生活的一部分,是人們可以掌控的。少數人可以用意志使自己更為開朗、樂觀,但是許多人可能會安排他們的生活,使自己少花些時間交談,多花些時間做喜歡的事、見喜歡的人。由不同活動產生的感受表明,人們可以用另一種方法提高經驗的質量:將消極休閒的時間用在其他事情上,例如將看電視轉換為更為積極的休閒方式,包括社交和鍛煉。以社會的角度來看,為勞動工人提供更好的交通條件,為職業女性提供照顧兒童的渠道以及為老人提供社交的機會等都是降低社會U指數的有效方法。即使是1%的降低也是顯著的成就,因為這可以使人們避免成千上萬個受苦的小時。將利用時間的全國性調查和經驗自我的幸福感相結合可為社會政策提供多種參考。我們團隊的經濟學家艾倫·克魯格(Alan Krueger)就是致力於將這種方法介紹給國家統計局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