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16章 因果關係比統計學信息更具說服力 · 2 線上閱讀

我們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樂於助人

莽撞的出租車司機以及高難度的考試闡明了兩個從因果關係基礎比率中得出的推論:一是我們容易賦予個人以典型特徵,二是情境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能影響個人的思考結果。實驗的受試者做出了正確的推論,他們的判斷力也有所提高。可事情並不總是那麼順利。我即將要描述的典型實驗表明,人們不會從基礎比率信息中得到與他們的觀點相衝突的推論。這個實驗還證實了一個讓人苦惱的結論:教授心理學純粹是在浪費時間。

社會心理學家理查德·尼斯貝特(Richard Nisbett)和他的學生尤金·博吉達(Eugene Borgida)很早之前就在密歇根大學做了這個實驗。他們向學生描述了前幾年在紐約大學進行的那個著名的「幫助實驗」。他們將實驗受試者分別帶入房間,並要求他們對着麥克風談論自己的生活和煩惱。他們輪流敘述兩分鐘,每個房間的麥克風只有在受試者講述時才會出聲。每一組有6位受試者,其中一位是我們派去扮演受試者的工作人員。這位工作人員是第一個敘述的人,他是按照研究人員準備的稿子說的。他說他很難適應紐約的生活,並十分尷尬地承認自己很容易抽搐,在緊張的時候尤其如此。接着,所有受試者都依次敘述。當那位工作人員再次對着麥克風講述時,他變得焦慮和不連貫,他說他感到一陣抽搐,希望有人能幫助他。他最後幾句說的是「有沒有人……能……救救我……(喘氣聲)我……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氣哽聲,然後安靜了下來)」。此時,下一位受試者的麥克風被自動打開,人們再也聽不到那位有可能瀕臨死亡的人的動靜了。

你認為這個實驗的其他受試者會做些什麼呢?到現在為止,受試者知道他們中的一員癲癇發作並希望得到幫助,然而他們覺得可能已經有幾個人衝出去並提供了幫助,所以自己可以安然地待在隔間中。實驗結果是:15個受試者中,只有3個人立刻對請求做出了反應。6個人沒有踏出過房間,另外5個人在「癲癇患者」明顯氣哽時才衝出房間。這項實驗說明當某人知道其他人也聽到了同樣的求救信息時,就會感到自己肩上的責任變小了。

這樣的結果令你驚訝嗎?很有可能。我們大多數人都認為自己十分正直,在那樣的情況下,都會義無反顧地提供幫助。當然,這項實驗的意義就是去證實那樣的期望是錯誤的。即使是普通、正直的人也不會衝過去提供幫助,因為他們希望別人能夠處理這種令人不快的癲癇發作情況。這是不是意味着你也會這樣做呢?

你贊同下面的說法嗎?「當我閱讀幫助實驗的流程時,我想我會立刻對那個陌生人施予援手,就如同當時只有我和這個癲癇病患者一樣。然而,我有可能錯了,如果發覺自己所處的環境中還有許多人有可能去提供幫助,我可能就不會走出去了。別人的存在會削弱我最初的責任感。「這是一個心理學老師希望你學到的。你自己也做過相同的推理嗎?

描述這項幫助實驗的心理學教授希望學生能將基礎比率看做是有因果關係的,就如前面提到的那個虛擬的耶魯大學測試一樣。他希望學生可由這兩個例子得到推論,即高失敗率意味着測試很難。學生應該懂得這個情境的顯著特點,例如責任感的淡化。這個特徵會引起包括這些學生在內的普通人和高尚的人意外地沒有向他人伸出援手。

改變一個人對人性的看法很難,改變一個人對自身陰暗面的看法就更難了。尼斯貝特和博吉達懷疑學生很有可能會對這項任務和不快的感覺產生牴觸情緒。當然,學生能夠也願意在實驗中敘述「幫助實驗」中的細節,甚至會重複實驗方對責任傳播的「正面」解釋。他們對人性的看法真的發生改變了嗎?為了弄清這一點,尼斯貝特和博吉達給受試者播放了一些簡短訪談的視頻,被訪者是在紐約所作的那項研究中的受試者。訪問簡短而平淡,受訪者看上去都是友好而正直的普通人。他們描述了各自的愛好、課餘活動以及對未來的計劃,這一切完全是老生常談了。在看過其中一個採訪視頻後,學生們需要猜測那個受試者會在多長時間後為陌生的發病者提供幫助。

要想將貝葉斯推論應用到這項指派給學生的任務中,你應該先問問自己如果你並沒有看過那兩人的視頻,你會作出怎樣的猜測。這個問題可以運用基礎比率得以解決。我們知道,在患病者發出第一次請求後,15個受試者中只有4個衝出去提供了幫助。所以某個受試者立刻伸出援手的概率是27%。因此,當被問到某個特定的受試者是否會立刻提供幫助時,你的第一反應是不會。接着,貝葉斯邏輯要求你通過該受試者的相關信息對自己的判斷進行調整。然而,視頻是經過精心設計的,不會提供什麼信息。他們並沒有提供任何理由以便讓你推測出某個受試者的熱心程度。因此,這樣推測出來的結果並不比亂猜的準確率高多少。在缺乏有用新信息的時候,可同時運用貝葉斯定理與基礎比率來解決問題。

尼斯貝特和博吉達叫兩組學生看了這些視頻並要求他們判斷兩名受試者的反應。第一組學生只了解到「幫助實驗」的流程,並不知道實驗的結果。這組受試者的預測結果反映了他們對於人性的看法以及對情境的理解。正如你可能猜到的那樣,他們作出的預測是兩位受試者立刻都衝出去幫忙了。第二組學生對實驗的流程和結果都有所了解。對兩組受試者作出的預測進行比較,可以回答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組學生是否從「幫助實驗」的結果中得到了一些信息,從而顯著地改變了自己的思考方式?答案很明顯:他們其實什麼信息也沒得到。第二組學生對這兩位受試者所作的預測與並沒有見過實驗統計結果的第一組學生所作的預測沒什麼區別。儘管知道視頻中被抽到的這個受試者所屬小組的基礎比率,他們還是相信自己在視頻中看到的人會很快為陌生的患病者提供幫助。

對心理學老師來說,這項研究的隱含信息無疑是令人沮喪的。在為學生講授「幫助實驗」中受試者行為的相關知識時,我們希望他們能夠有新的收穫;希望改變他們在某個特定情境中對於人的行為的看法。這個目標並沒有在尼斯貝特和博吉達的實驗中得到實現,而我們也沒有理由相信假如他們選擇的是另一個令人驚奇的心理實驗,實驗結果就會有所不同。的確,尼斯貝特和博吉達在給學生呈現另一項研究結果時,匯報了類似的發現,此發現表明輕微的社會壓力會增強人們對令人痛苦的電擊的承受力,且這樣的承受力超出了我們大多數人的想象。如果學生沒有對社會環境的影響力形成一個新的認識,他們就沒有從實驗中學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們對陌生人或是自己的行為作出的推測說明,他們並沒有改變原本的想法。以尼斯貝特和博吉達的話來說,學生「默默地將自己(以及他們的朋友和熟人)排除在外」,認為實驗的結果並沒有令他們驚訝。然而,各位心理學老師不應感到絕望,因為尼斯貝特和博吉達想出了一個能讓學生充分理解「幫助實驗」內涵的方法。他們找了一組新的學生,向他們描述了「幫助實驗」的流程,但沒有告訴他們實驗的結果。他們播放了那兩個視頻,然後只是簡單地告訴學生視頻中的兩個人沒有幫助那個陌生患者,然後,他們要求學生對所有受試者的行為進行猜測。實驗結果是出乎意料的:學生們的猜測十分精確。

在教授學生全新的心理學知識時,你必須得令他們感到驚訝,但什麼樣的驚訝才會有效果呢?尼斯貝特和博吉達發現,當他們向學生展示令人驚訝的統計學事實時,學生什麼也學不到;但當學生驚訝於個體案例時,例如知道兩個友好的人對求救的人袖手旁觀時,他們會立刻歸納並推斷出幫助他人似乎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難。尼斯貝特和博吉達將結論總結為耐人尋味的一句話:

這些受試者不願從普遍現象中推導出特殊性,這一點與他們願意從特殊現象中歸納出普遍性如出一轍。

這是一個影響深遠的重要結論。有些人的行為令人驚訝,了解這些行為的統計學事實的人也會將這些事實告訴別人,就在這種轉述的過程中,他們的印象得以加深,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的世界觀也會隨之改變。學習心理學面臨的考驗是,你對所處環境的理解是否發生了改變,而不是你是否了解到一個新的事實。我們對於數據的想法以及我們對於個體案例的想法存在很大的差距。相較於非因果關係的信息來說,用因果關係進行解釋的統計學結果對我們的想法影響更大。但即使是具有說服力的因果關系統計數據也不會改變我們在個人經歷中形成的長期堅守或是根深蒂固的信念。此外,令人驚訝的個體案例影響甚大,是教授心理學更為有效的手段,因為個案與統計數據的分歧需要調解,並被嵌入一種因果關係里,正因如此,本書才包含種種直接向各位讀者提問的問題。與從別人那兒聽到令人驚奇的事實相比,你更有可能因為從自己的行為中發現驚人的事實而學到知識。

示例—原因和數據
「我們不能假設僅僅通過統計數據他們就能真正學到知識,需要再給他們一兩個有代表性的個體案例來影響他們的系統1(作出判斷)。」
「不需要擔心這個統計學信息會被忽略掉。相反,它會立刻被應用到形成陳規的過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