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7章 字母「B」與數字「13」 · 2 線上閱讀

我採取了一種新的做法。我閱讀並批改了某個學生第一個問題的答案,然後接着改下一個學生的相關論述,而不是按順序讀完第一個學生的整本論文才評閱下一份。我確定將所有分數都寫在了論文集的封底,以避免在批改第二份論文時出現偏見(即使是無意識的)。在改變方法後不久,出現了一個令人擔憂的結果:我對評分的自信程度比原來更低了。原因在於我頻繁地感到一種不適。當我對某個學生的第二份論文感到失望時,便在他的論文集封底記下一個低分,但卻偶然發現我給他的第一份論文打了最高分。我也注意到了我會不經意地改變尚未寫下來的分數以縮小兩份論文之間的分數差,並且,我很難克制住自己不這樣做。我對同一個學生的論文評分通常相差巨大。這樣的前後不一使我感到不確定和沮喪。

我現在對自己的評分行為感到失望和不自信,但我認為這是件好事,因為它表明現在這個方法比原來的有進步。我先前所感到的一致性是偽造出來的,它使我有了認知放鬆之感,我的系統2也欣然接受了最後的分數。採用新方法之後,雖然第一個問題深深影響到我對之後學生的評估,但我允許自己這樣做,因而學生某些問題答得好和不好的分數差別也就不是我有意為之的了。但我發現同一個學生在回答一個問題時表現優異,而對另一個問題的解答卻很糟糕。當我改變方法時,這種令人感到不適的前後不一致就顯露了出來:它不僅反映出隨便拿一個問題去衡量學生水平的做法是不恰當的,還反映出我自己打出的分數同樣不可靠。

我採取的避免光環效應的評卷方法遵循了一個普遍原則:消除錯誤的關聯!為了了解這一原則的工作原理,我們設想一下:向大量觀察者展示一些裝有硬幣的玻璃罐,讓他們估計一下每一個罐里硬幣的數量。詹姆斯·索羅維基(James Surowiecki)在他最為暢銷的著作《群體的智慧》(The Wisdom of Crowds)一書中解釋道,一個人單獨完成這個任務的效果並不理想,但一群人共同作出判斷時準確率就很高。有些人高估了硬幣的數量,另一些人低估了它,但對所有判斷進行平均估算得出的平均值就會趨近於準確值。這種機制很容易理解:每個人都觀察着同一個玻璃罐,他們的判斷都基於一個共同的基礎。另一方面,每個人犯的錯誤都與其他人的錯誤無關,(在沒有系統性偏見的情況下)這些錯誤的平均值趨近於零。然而,只有在每個人的觀察相互獨立、每個人所犯錯誤之間不相關聯的情況下,降低錯誤率的奇蹟才能出現。如果觀察者持有相同偏見,就算將他們的判斷匯總起來也難以降低錯誤率。允許不同觀察者之間相互影響會減少樣本量,進而影響小組估值的準確率。

想要從大量證據來源中獲取最有用的信息,你應設法使這些來源相互獨立。這也是警察辦案時所遵循的規則。如果某個案件有多個目擊證人,在錄口供之前,這些證人是不能獲准討論案件的。這樣做不僅是為了防止不懷好意的證人相互串通,還避免了沒有偏見的證人相互影響。交流過各自目擊過程的證人容易在證詞中犯相似的錯誤,降低了他們所提供信息的總體價值。減少信息來源中的冗贅信息總是沒錯的。

企業高管需要花大量時間主持會議,獨立判斷原則(及解除錯誤關聯)可以直接應用到這些工作中。一條簡單的規則就能發揮作用:在開始討論某個問題之前,先讓與會的每一位成員各自寫下簡短的意見闡明自己的觀點。這個過程很好地利用了小組裡不同知識和見解的價值。而開放性討論這一常規做法總會注重那些發言早而又強勢的人的意見,使得其他人一味附和他們的觀點。

 

眼見為實的想法往往讓我們倉促作出決定

我和阿莫斯早期合作時最美好的記憶中有一點很難忘,就是他總是樂此不疲地重複一個搞笑情節。阿莫斯能惟妙惟肖地模仿他大學時代的一位哲學老師,他用帶着濃重德國口音的希伯來語咆哮着說:「你必須時刻牢記『Primat of the Is』。」我從未弄明白他的老師所說的那句短語是什麼意思(我想阿莫斯也不明白吧),但是阿莫斯卻還是會說那些笑話。每當我們遇到大腦對現有信息和未知信息的處理方法嚴重失衡的問題時,他總會想起那句莫名其妙的短語(我最後也總是這樣)。

聯想機制一個最基本的結構特點就是它只能回憶起已被激活的觀點。無法從記憶中獲取的信息(即使是無意識的)可能並不存在。系統1善於提取當前激活的想法來構建最可信的故事情節,但它不會(也不能)提取本系統中根本不存在的信息。

衡量系統1是否成功的方法是看它所創造的情境是否具有連貫性,而與故事所需數據的數量和質量關係不大。信息匱乏是常事,一旦出現這種情況,系統1則會倉促作出結論。請思考下面的說法:「明迪克會是一個出色的領導嗎?她聰明又堅強……」你的腦海中一定會馬上閃現出一個答案—「當然會」。你根據非常有限的信息選擇了一個最佳答案,但是你卻行動過早。試想一下,如果緊隨其後的兩個形容詞是「腐敗「和」嚴酷「,你該怎麼辦?

在對明迪克這位領導作出快速判斷時,請注意有些事你並沒有做,你沒有自問:「在形成對某人是否具有領導才能的看法之前,我應該了解些什麼?」系統1在第一個形容詞出現後就開始自主運作了:聰明是好的,既聰明又堅強就更好了,系統1非常輕鬆地生成了這種想法。如果有新信息出現(例如明迪克思想腐敗),這個故事就會被改寫了,但是系統1並不會等待也不會出現主觀上的不適。對於第一印象的偏好依然存在。

尋找連貫性的系統1和懶惰的系統2相結合,意味着系統2將會贊同許多直覺性的信念,而這些信念又準確地反映了系統1產生的印象。當然,系統2也能對證據採取系統而謹慎的處理方法,還能在作決定之前考慮出現的眾多選項—設想你正在賣房子,你就會設法搜尋一些你不知道的信息。然而,即使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系統1也能對其產生影響。系統1的信息輸入從未停止。

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過早下結論對我們理解直覺性思考非常有幫助,本書也常提到這樣的情況,我將會用一個冗長的縮寫來代表這種情形:WYSIATI,意思為「What you see is all there is」,即眼見即為事實。系統1基本上對於引起印象和直覺的信息的質量和數量都不敏感。

阿莫斯與他在斯坦福大學帶的兩名研究生作了一項與「眼見即為事實」直接相關的研究。受試者得到了一些證據並且知道這些證據是片面的,而研究者則是要觀察他們拿到證據後的反應。這些受試者接觸到的都是法律案例,下面就是一例:

43歲的被告戴維·桑頓(David Thornton)是工會界代表。9月3日,他來到了「平價大藥房」168號進行例行視察。他來到這家藥店還不到10分鐘,一名駐店經理就過來告訴他不能再站在店裡和員工們說話,他只能利用員工休息時間在一間密室里見見他們。在工會與「平價大藥房」的合約中,這一要求是得到允許的,但從未執行過。當桑頓拒絕這個要求時,經理告訴他,要麼遵守約定,要麼離開藥店,否則他將被逮捕。此時桑頓暗示經理,在不妨礙生意的情況下,他一直以來都是在店裡與員工交談的,每次談話時間也就是10分鐘左右,從來也沒有人反對過這一做法,他寧願被抓也不願改變例行的視察程序。於是,經理叫來了警察,警察以非法侵入的罪名逮捕了桑頓。在桑頓留了案底並被關押在拘留室一段時間後,所有的指控都被取消。現在,桑頓準備起訴「平價大藥房」非法拘留。

所有受試者都閱讀了這些背景材料,除此之外,每一組受試者還聽了控辯雙方代理律師所作的陳述。情況自然是工會方的律師將逮捕視為恐嚇行為,藥店方的律師則認為在藥店進行談話擾亂經營秩序,經理的行為是合理的。還有一些受試者就像陪審團成員一樣聽了控辯雙方的陳述。雙方律師並沒有增加任何背景材料中未提及的有用信息。

所有受試者都充分了解了整個過程,那些只聽到其中一方辯詞的受試者能夠很輕鬆地為另一方寫出辯詞。然而,片面的證據陳述對判斷有着重大影響。另外,只掌握一方證據的受試者比掌握了雙方證據的受試者更有自信。這正說明人們根據已有信息勾勒出的故事的連貫性增強了他們的自信心。一個好故事最重要的是信息的前後一致性,而不是其完整性。的確,你常會發現:知道得很少反而可以把已知的所有事物都囊括進連貫的思維模式中。

眼見即為事實的理念有助於達成連貫性和認知放鬆的狀態,從而使我們相信某個陳述是真實的。這一理念解釋了我們能夠快速思考的原因,解釋了我們是如何弄清楚一個複雜領域中那些信息片段的含義的。很多時候,我們拼湊出的連貫情節與事實是無限接近的,完全可以用來支持理性活動。而我還會運用眼見即為事實原則對判斷和選擇中存在的很多偏見作出解釋,以下便是其中的一部分:

·過於自信:正如眼見即為事實原則指出的那樣,無論是證據的數量還是質量都與主觀自信關係不大。每個人對自身想法的自信程度主要取決於他們對親眼所見的事情的講述效果,即使他們幾乎什麼都沒有看到也沒有關係。我們經常考慮不到自己有可能尚未掌握對判斷起決定性作用的那份證據,卻總是認為眼見即為事實。此外,我們的聯想系統更傾向於選擇已被激活的連貫模式,抑制懷疑和歧義。

·框架效應:同一信息的不同表達方式常常會激發人們不同的情感。「手術後一個月內的存活率是90%」的說法要比「手術後一個月的死亡率是10%」更令人安心。同樣,說涼菜「90%不含脂肪」要比說「10%含有脂肪」更具吸引力。很明顯,前述每組句子的深層含義都是相同的,只是表達方式不同而已,但人們通常能讀出不同的含義,而且覺得自己的所見就是事實。

·比率忽略:回憶一下史蒂夫,那個本性怯懦、做事井井有條,常被看做圖書管理員的人。這個人物性格的描述是生動形象的,儘管你清楚地知道男性農民比男性圖書管理員多,但在考慮這個問題時,你總會忽略這個事實。你覺得自己的所見即為事實。

示例—過早下結論
「她對這個人的管理技能一無所知。之所以對他印象很好,是因為曾經聽他作過一次精彩的報告。」
「在討論之前大家先獨自考慮一下這個問題,這樣可以避免觀點的相互干擾,這樣更利於集思廣益。」
「他們看了一份優質的諮詢報告後就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他們並沒意識到自己掌握的信息其實很少。」
「他們並不想了解更多信息,因為那樣可能會破壞整個故事情節。他們更願意相信眼見即為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