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6章 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 · 2 線上閱讀

簡的錢包是怎麼丟的呢?

「弗雷德的父母來遲了,酒席承辦商應該很快就到了,弗雷德很生氣。」你知道為什麼弗雷德會生氣,也知道他生氣不是因為酒席承辦商還沒來。在你的聯想網絡中,生氣和不準時被看成是可能的因果關係,但生氣和盼望酒席承辦商來的想法卻沒有這種聯繫。在你讀到這句話時,腦海中馬上就形成了一個連貫的故事,你立即知道了弗雷德生氣的原因。找到這種因果聯繫是理解一個故事的一部分,也是系統1的一種無意識行為。而系統2——也就是有意識的自我——在接收到這個主觀理解後,也接受了這種因果關係。

納西姆·塔勒布所著的《黑天鵝》一書中,有一個故事闡明了對因果關係的自主研究。他指出,薩達姆·侯賽因(Saddam Hussein)在伊拉克的藏身處被捕的那天,債券價格就開始上漲。早晨時,投資者顯然想投資更安全的資產,而且《彭博新聞社》打出了這樣的頭條:美國國債上漲,薩達姆被捕不會遏制住恐怖主義。半個小時後,債券價格下跌,標題被修改為:美國國債下跌,薩達姆被捕刺激風險資產。顯然,薩達姆的被捕是這一天的重大事件,因為自主搜索原因的方式影響了我們的思考,這件事就成了那天市場變動的原因了。這兩個標題表面來看好像可以作為解釋市場發生震盪的原因,但是對兩個互相矛盾的結果作出解釋的那條陳述其實什麼都解釋不了。

事實上,所有的標題都要滿足我們對邏輯連貫的需求:一件大事必然會帶來一些後果,而這些後果也需要一些原因對其作出解釋。我們對那天發生的事情所知有限,於是系統1便熟練地將這些知識片段組合成一個連貫的因果關係。

請讀這個句子:

在紐約擁擠的大街上逛了一天,欣賞完美景後,簡發覺自己的錢包丟了。

研究人員對讀過這個句子的人(這些人同時也讀過許多其他故事)進行了一次突擊性的回想實驗,發現這些讀者認為「扒手」這個詞比「景色」一詞與該句子聯繫更緊密,儘管後者在句子中出現了而前者卻沒有。聯想連貫性原則告訴我們實實在在發生的事情。丟錢包這件事可能有很多不同的原因:錢包從口袋裡掉了出去,或者落在了餐廳等。但是,丟錢包、紐約以及擁擠的街道三種想法同時存在時,這些讀者都把丟錢包的原因指向了扒手。在那個喝湯的故事中,無論是第一位喝湯顧客在服務生碰他時做出的極端反應還是另一個顧客在喝湯時往後退,其結果都將對最初那次驚訝反應作出聯想性關聯的解釋,因此整個故事看上去也是合理的。

比利時的貴族心理學家阿爾伯特·米喬特(Albert Michotte)在1945年出版的一本書(1963年被譯成英文)中顛覆了幾個世紀來關於因果關係的思考,使人們至少回到了休謨對想法關聯的研究時代。過去人們普遍接受一個觀點,即我們通過對不同事件之間的相互關聯進行反覆觀察,推斷其在自然狀態下的因果關係。我們曾無數次看到一個運動中的物體碰觸另一個物體,使之隨即開始運動,且運動方向相同(也並不總是相同)。這和檯球相撞的情形一樣;同樣,當你推一個花瓶時,也會發生同樣的事。米喬特卻持有不同觀點,他說我們能像看見顏色那樣直接「看到」因果現象。為了展示自己的觀點,他在紙上畫了一連串黑色方塊,讓這些方塊看起來像在連貫地運動,一個連着另一個,而這些方塊也立即動了起來。那些觀察者知道兩者其實並沒有真正相連,但他們卻有種強烈的「因果關係錯覺」。如果第二個物體馬上開始移動,他們就會認為這個動作是由第一個物體「引起的」。很多實驗表明,6個月大的嬰兒會將許多事件及其續發事件看做有因果關係,而續發事件一旦發生改變,他們就會覺得驚訝。我們顯然從出生時就對因果關係有感覺,當然,這種因果關係並不依存於理性思維,它們是系統1的產物。

1944年,米喬特發表了他對物質性因果關係的實證研究。幾乎就在同一時間,心理學家弗里茨·海德(Fritz Heider)和瑪麗–安·西梅爾(Mary-Ann Simmel)運用一種和米喬特相似的方法展示了他們對「意向性」因果關係的看法。他們做了一部總長度只有1分40秒的電影,在這部微電影中,你能看到一個大三角形、一個小三角形和一個圓形。這些圖形繞着一個貌似門開着的房子的圖像轉。觀看者看到一個氣勢洶洶的大三角形正欺負一個小三角形,而那個圓形也受到了驚嚇。圓形和小三角形聯合起來共同對付大三角形的欺侮;他們還看到門周圍(圓形和小三角形)的動作很多,最後小電影以一個爆發性的反擊結束。毫無疑問,每個人對意圖和情感都有很強的洞察力;只有患孤獨症的人才體驗不到這一點。當然,所有這一切全都在你的大腦中。你的大腦願意甚至急切地想要辨別一些因素,確定這些因素的特點和特殊意圖,並將其活動視為表達個人偏愛的舉動。再次說明一下,我們生來就長於意向性歸因:一歲以下的嬰兒能辨別欺凌弱小的人和受害者;不管他們去抓什麼東西,都知道要走最近的那條路。

按自由意願行事的體驗與物質性因果關係沒有什麼聯繫。雖然是你的手捏起了鹽,但你並不認為這件事與一連串的物質性因果關係有什麼聯繫。你感覺這個行為是由一個「無形」的你做出的決策而引起的,因為你想要在食物里加點鹽。很多人發現將自己的心靈描述成行為的根源和原因是很正常的。2005年,心理學家保羅·布魯姆(Paul Bloom)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上發表了有爭議的觀點,即我們生來就具有區分自然性和意向性的因果關係的能力,而這一能力也解釋了宗教信仰的普遍性。他發現,「我們對物質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感知完全不同,所以我們才可能對沒有靈魂的身體和沒有身體的靈魂進行想象」。我們註定能夠感知得到的這兩種因果關係模式使我們能夠很自然地接受眾多宗教中都存在的兩個主要信念:無形的神是物質世界所有現象的最終原因,而不死的靈魂只是在我們活着時暫時控制我們的軀體,我們死後,靈魂也將離開軀體。在布魯姆看來,因果關係的兩個概念在進化過程中是分別形成的,同時也將宗教的起源追溯到系統1中去了。

因果性直覺的特點是本書一再出現的主題,因為人們總是很不恰當地將因果性思考用於需要統計論證的情景中。統計性思維總是根據事物的不同類別和總體性質得出個案的結論。可惜的是,系統1並不具備這種推理能力;而系統2通過學習可以進行統計性思考,但幾乎沒有人接受過必要的相關訓練。

有了因果關係心理學做基礎,我決心用兩個比喻來描述心理過程,幾乎不必考慮什麼連貫性問題。我有時將系統1比喻成有着某些特性和偏好的媒介,有時又將其看做通過一個環環相扣的複雜模式來表現現實的聯想工具。這個系統和工具是虛擬的;之所以用「媒介」和「工具」這兩個喻體,是因為它們符合我們對原因的看法。海德的三角形和圓形並不是真正的媒介,只是把它們比做媒介來思考問題更輕鬆,也更自然。這樣做不用那麼費力思考。如果按照所發生事情的特點和意圖(即兩個系統)來描述它,或者有時按照呆板的規律性(即聯想工具)來描述它,我覺得你(和我一樣)就會發現了解思維活動更加輕鬆。我並不想讓你相信這兩個系統是真實存在的,不想像海德那樣,想讓你相信那個大三角形是個欺負弱小的角色。

示例——常態和原因
「若最後發現第二個申請人也是我的一個老朋友,我就不會像看到第一個來申請的朋友那麼驚訝了。只要情節稍有重複,一種新體驗也就不那麼新鮮了。」
「當我們調查人們對這些產品的反饋時,一定要確定關注的不只是平均水平。我們應該看到所有的常態反應。」
「她接受不了自己只是運氣不好這個解釋,她需要一個有前因後果的解釋,否則她會認為是有人在故意破壞她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