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6章 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 · 1 線上閱讀

前面已經介紹了系統1和系統2的主要特點及功能,尤其是系統1,其介紹更為詳細。我將我們的大腦比喻成一台功能非常強大的電腦,雖然按傳統硬件標準來看,它的運行速度很慢,但通過不同想法聯結而成的巨大網絡上的相關聯結,也能為我們展現這個世界的構造。而且,聯想機制的不斷激活也是自動完成的。我們(系統2)具備某種能力去控制記憶的搜尋活動,也能對其進行編輯,這樣一來,在特定情況下我們才可以集中精力去追蹤某個事件。接下來我們將對系統1的非凡之處及其不足之處作更詳細的介紹。

 

從第一次的驚喜到第二次的習以為常

系統1的主要功能是維護並更新你個人世界的模式,它呈現的都是常態下的思維模式。這個模式由許多聯想和結果共同構成,這些聯想由情境、事件、行為等概念引發,而結果則總是伴隨某種規律出現,有可能是兩者同時出現,也有可能出現時間只差那麼一點點。隨着這些聯繫的形成和加強,聯想概念的模式逐漸展現出發生在你生活中的各種事件的結構,這一模式還將決定你對當下的理解和對未來的期望。

對驚喜的承受能力是你精神生活的一個重要方面,而且驚喜本身也是最敏感的指示,它可以表明我們如何理解這個世界,我們希望從這個世界中得到什麼。驚喜主要有兩種形式。有些期望是積極、有意識的——你知道你正在等待某件特別的事情發生。當時間迫近時,聽到敲門聲,你會期望是你的孩子放學回家了;打開門時,你期望聽到自己熟悉的聲音。如果非常期望的事情沒有發生,你會很驚訝。不過,你不怎麼期盼的事情也很多。你不會等待這些事情發生,但如果真的發生了,你也不會驚訝。因為這些事在某種情境下是正常的,儘管可能不是你欣然盼望的。

一個插曲如果反覆出現就可能不那麼令人驚喜了。幾年前,我和我的妻子在澳大利亞大堡礁的一座小島上度假,島上只有40間客房。我們去吃飯時,竟然遇見了一位老朋友——心理學家喬恩,我們當時感到很意外。朋友間相互問候,都覺得很巧。第二天喬恩就離開了度假村。大約兩個星期後,我們去倫敦的一家劇院看電影。劇場關燈之後,一位來遲的人坐到了我旁邊。幕間休息時,我發現我旁邊坐着的竟是喬恩。我和妻子事後說起這兩件事時,我們兩人都意識到了兩個事實:第一,這次碰面比上次更巧;第二,第二次碰到喬恩時我們的感受不如第一次那麼驚訝。顯然,第一次碰面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喬恩在我們大腦中的印象,他現在是「只要我們外出旅行就會碰見的心理學家」。我們(系統2)知道這樣想很可笑,但系統1卻使大腦認為在陌生的地方碰到喬恩是件正常的事。如果我們在倫敦的那家劇院裡碰到的是其他熟人,我們會比遇到喬恩感覺更驚訝。如果單純從可能性來看的話,在劇院裡碰到喬恩的概率比碰到我們那幾百個熟人中的任何一個的概率都要小得多,然而現在看來,在那裡碰到喬恩卻似乎更正常。

在某些情況下,消極的期望很快會變成積極的,就像我們在又一次巧合中發現的那樣。幾年前,一個周日的傍晚,我們驅車從紐約趕往普林斯頓,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們每周都會這樣穿梭於兩個城市之間。那天我們看見了不同尋常的景象:路旁有輛車着火了。我們第二周到達那段路時,又有一輛車着火了。我們發現與第一次相比,第二次遇到這種情況時明顯表現得不那麼驚訝了。這個地方現在就是「車着火的地方」。因為事件發生的情景相同,第二次事件引起了積極的期盼:每當走到這個路段時,我們都會想起着火的車,而且自己已經作好再看到一次的心理準備(當然,我們沒有再看見過),幾個月也好,幾年也好,我們都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心理學家戴爾·米勒(Dale Miller)和我曾經合寫了一篇文章,在文中我們試圖解釋為什麼我們覺得很多事情是正常或是不正常的。接下來我會引用那篇文章中我們用來描述「常態理論」的一個例子,不過我對這個例子稍稍作了改動:

在一家高級餐廳,一位觀察者隨意觀察着鄰桌的顧客。他發現第一位品湯的顧客往後退了一下,好像有些痛苦。接下來的一大堆事都因這個動作而發生了變化。一位服務生不小心碰到了一位喝湯的顧客時,這位顧客嚇了一跳,而這根本沒什麼可驚訝的;另外一個顧客也喝了從同一個碗中盛來的湯,喝後他強忍着沒有叫出來,對此我們也沒有感到驚訝。這些事和其他種種事情本應是不正常的,但現在卻顯得正常了。因為這些事是對之前那些預期的肯定。這些事之所以看上去正常是因為它們重複了原來的情節,記憶中的這些情節相互聯繫,對這幾個事件作出了解釋。

試想你就是餐廳中的那位觀察者,第一次看到顧客對湯的反應時你感到驚訝,服務生在碰他時他嚇了一跳,你也會感到驚訝。然而,第二次非正常事件會提取你對第一次事件的記憶,兩件事聯繫起來似乎就合乎情理了。這兩件事都符合一個模式,模式中的顧客是個特別容易緊張的人。另外,如果第一位顧客表現出痛苦狀後,另一位顧客拒絕喝這種湯,這兩件意外的事也會被聯繫起來,說明這碗湯肯定有問題。

「摩西上方舟時,每種動物各帶了多少?」發覺這個問題有問題的人太少了,因而有人將此稱為「摩西錯覺」。摩西並沒有帶動物上方舟,帶動物上方舟的是諾亞。就像那位往後退的喝湯顧客一樣,摩西錯覺可以通過常態理論來解釋。動物登上方舟給人們營造了《聖經》的文化背景,而摩西也出現在這個背景中,雖然你對他並沒有什麼特別期待,但對他的名字你也不會感到驚訝。況且,摩西和諾亞這兩個名字的英文元音和音節數都是相同的,這也容易使人將二人混淆。就像那些三個一組的詞語會令人產生認知放鬆一樣,你在不知不覺中就將「摩西」和「方舟」聯繫在了一起,很快地接受了這一提問。但如果句中的摩西換成喬治。W.布什的話,你就會認為這是一個很蹩腳的政治笑話。

若「關於水泥」這種說法與當前被激活觀點的情境不搭,系統就會察覺到這一反常現象,就像你剛才的感受一樣。你本來對「關於」之後是什麼並無具體概念,但當「水泥」一詞出現時,你就知道這個句子有點不對勁兒了。對大腦反應的許多研究表明,系統對違反常態的問題的察覺速度是驚人的,察覺過程也是微妙的。在最近的一次實驗中,當人們聽到「地球每年繞着麻煩轉」這個句子時,聽到「麻煩」這一莫名其妙的詞之後不到0.2秒,對大腦活動進行檢測就會發現一個特殊的圖譜。更值得注意的是,當一個男聲說「我確信我懷孕了,因為我每天早晨都想吐」,或者當有人操着上流社會的腔調在說「我後背上有一個很大的文身」時,同一個人對這些話的大腦反應速度是相同的。一定要立刻調動起來大量的知識,思考這些陳述與事實之間是否協調:一聽這聲音就知此人是上流社會的,而上流社會的人身上很少有很大的文身。

我們能相互交流,因為我們關於世界的知識和對文字的運用水平都相當。我要是提到桌子,沒有其他特別的描述的話,你一定知道我指的是一張普通的桌子。你能確定這張桌子的表面大致是平的,而且桌腿遠遠少於25條。對於很多事物的常態我們都有認識,這些常態給我們提供了背景知識,使我們能夠察覺到諸如懷孕的男性和文身的上流社會人士這樣的反常現象。

要想了解標準在交際中的作用,請看「大老鼠爬過了小象的鼻子」這個句子。我敢肯定你想象中的老鼠和小象的體型和我想象的差不了太多。常態下,這些動物的體型有典型的或平均的大小,而且,常態中還包括了這一類動物的變化範圍及變異性。我們都不可能在腦中想象到比象還大的老鼠爬過比老鼠還小的小象的鼻子。但我們各自都能想象到比鞋還小的老鼠爬過比沙發還大的大象。系統1理解語言,也了解分類標準,它能辨明那些貌似正確的價值,也能廓清那些最典型事例可能出現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