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快與慢:第5章 你的直覺有可能只是錯覺 · 1 線上閱讀

在頭腦清醒的時候——甚至在思緒並不那麼清晰的時候——你的大腦一直在進行着多重運算,這些運算可以保留和更新一些關鍵問題的答案。例如:有什麼新情況嗎?存在危險嗎?事情進展得順利嗎?我需要轉移注意力嗎?完成這個任務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嗎?你可以將大腦想象成飛機駕駛座艙,裡面有一套刻度盤,上面顯示着這些重要變量的當前數值。系統1會自動對當前這些數值進行評估,因為這些數值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決定是否需要系統2提供額外幫助。

其中一個刻度盤測量的是認知放鬆度。認知放鬆度介於「放鬆」和「緊張」之間。放鬆是事情進展順利的標誌——沒有障礙、沒有新情況、沒必要轉移注意力或投入更多精力。緊張說明存在某種問題,且需要不斷調動系統2參與其中。如若事情進展不順利,你便處於認知緊張狀態中。認知緊張同時還會受當時的努力程度和未得到滿足的需求的影響。令人驚訝的是,一個簡單的認知放鬆過程卻與有着多種輸入和輸出活動的龐大網絡相聯結。圖5對此作了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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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說明如果一個句子印刷清晰,或是被多次重複,或是已經深植於腦海,人們就能在認知放鬆的狀態下順暢地將其解讀出來。聽別人說話時,如果心情好,或者咬一支筆迫使自己「笑」,都能使認知放鬆。反之,若說明書印刷模糊,顏色淺,句子冗長,語言晦澀,也許心情也不好,甚至在皺眉,這些情形都會使人處於認知緊張狀態。

造成這种放松或緊張狀態的不同原因會相互影響。處於認知放鬆狀態時,你有可能心情不錯,因此會喜歡你親眼所見的事物,相信你親耳所聞的消息,相信你的直覺,感到當時的狀態是舒適而熟悉的。此時,你的想法也有可能相對隨意、膚淺。當你感到緊張時,你更有可能警惕、多疑,會對手頭上的事情投入更多精力,感覺侷促,較少犯錯,但你的直覺和創造相較平時會下降。

 

由記憶造成的錯覺

錯覺這個詞會讓人馬上聯想到視錯覺,因為我們都很熟悉那些令人產生誤解的圖片。不過,並不是只有視覺才會產生錯覺,記憶也容易產生錯覺,並且這種現象更加普遍。

戴維·斯滕比爾(David Stenbill)、莫妮卡·比格特斯基(Monica Bigoutski)、莎娜·蒂拉納(Shana Tirana),這些名字都是我自己編出來的。如果在接下來幾分鐘內再次看到這些名字,你很可能還記得自己在哪裡見過它們。你心裡清楚這些名字並不是那些為數不多的名人的名字,而且有那麼一段時間你會記住這一點。但假設幾天後你看到一長串名單,其中包括一些知名度不高的名人和你從未聽過的「新」名字,而你的任務是挑出名單中所有名人的名字,這時你很可能會將戴維。斯滕比爾當成名人,儘管你並不清楚自己是否在與電影、體育運動或是政治有關的新聞中聽說過他的名字。心理學家拉里·雅各比(Larry Jacoby)是第一位在實驗室中論證了這種記憶錯覺的學者,且發表了一篇名為「一夜成名」的文章。這種情況是怎樣發生的呢?要想弄明白,先問問自己是如何知道一個人是否出名的。一些真正有名的名人,例如愛因斯坦、博諾·沃克斯、希拉里·克林頓等,你會在腦海中為他們建立一個信息豐富的記憶檔案。但當你在幾天後再次見到戴維·斯滕比爾這個名字時,你並沒有關於他的記憶檔案,你有的只是一種熟悉感——你曾經在某個地方見過這個名字。

雅各比巧妙地闡述了這個問題:「熟悉感有着簡單而又強烈的『不可復返性』,這種『不可復返性』似乎說明這種感覺是對過往經歷的一種直接反應。」其一大特性便是錯覺。正如雅各比和他的許多同事所說的那樣,看到戴維·斯滕比爾這個名字之所以覺得很眼熟是因為你更容易辨認出這個名字。再次見到曾經見過的詞時會更容易識別出來——無論是在你面前一晃而過或是在嘈雜的環境中讓你指認,你都能更加輕鬆地識別出這些詞,而且你讀出這些詞的速度要比讀出其他詞快(快百分之幾秒)。簡而言之,當你指認一個早已見過的詞語時,會感到更加放鬆。正是這种放松使你產生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圖5給出了檢測這一觀點的方法。挑選一個全新的單詞,使其更容易被識別,它就更可能具有不可復返性。的確,如果你在測試前幾毫秒時無意中瞥見了一個新詞,或是在一張單詞列表中看到了這個詞,它跟表中的其他單詞就形成了強烈對比,你也更有可能覺得這個新詞很眼熟。這樣的聯繫在相反的情況下同樣適用。假設你看到了一張多少有些模糊的單詞列表,其中一些單詞非常模糊,另一些要稍微清楚一點,你的任務是挑出比較清楚的單詞,此時你最近見過的單詞就會比那些你不熟悉的單詞看起來更清晰。正如圖5指出的那樣,引發認知放鬆和認知緊張的各種方法是可以相互轉換的。你可能並不十分清楚是什麼讓認知更為放鬆或更為緊張。這也是熟悉感造成錯覺的原因。

 

什麼樣的信息更容易讓人信服?

「紐約是美國第一大城市」,「月亮繞着地球(公)轉」,「雞有4條腿」,在所有這些表述中,你在很短時間內便接收了大量信息,這些信息五花八門,各不相同。讀過前面三個表述後,你很快就知道前兩個是真實的,最後一個是錯誤的。但值得注意的是,判斷「雞有3條腿」是錯誤的,明顯要比「雞有4條腿」更容易。你的聯想機制對後一種表述作出判斷的速度相對緩慢,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後一句話讓你想到許多動物都有4條腿這一事實,你可能還會想到超市通常也會銷售4隻一包的袋裝雞腿。系統2負責信息轉換,它也許會提出問題(關於紐約的那個問題是否太簡單了),也可能要核對「(公)轉」這個詞的意思。

想想你最後一次參加駕駛考試的情形吧。你真的需要一張駕駛執照去開一輛載重3噸的車嗎?或許你學習認真,連答案在哪一頁的什麼位置都記得,還知道答案的邏輯關係。但我搬到一個新的州後通過駕駛考試所用的方法跟這些絲毫不沾邊兒。我只是快速地讀了一遍交規,希望自己能交好運通過考試。我開車有很長一段時間了,還是知道一些交通法規的,但一旦遇到不知怎樣回答的問題時,我只能靠認知放鬆來解決。如果某個答案看起來比較熟悉,我就猜測它可能就是正確答案。如果某個答案看起來比較生僻(或是非常極端),我便排除它。系統1讓人產生熟悉感,系統2依靠系統1產生的這種熟悉感來作出正誤判斷。

我們還可從圖5中得知,如果某個判斷是基於認知放鬆或認知緊張作出的,那就一定會造成錯覺。任何能使聯想機制運行更輕鬆、更順利的事物都會使我們心生偏見。想讓人們相信謬誤有個可靠的方法,那就是不斷重複,因為人們很難對熟悉感和真相加以區別。權威機構和營銷商都深諳這個事實。然而,心理學家發現,你不必完整地重複某件事情或某個想法,即使只說一部分,人們也可能相信你的話。經常看到「雞的體溫」這個短語的人會更容易接受「雞的體溫是144華氏度」(或其他隨便什麼溫度都無妨)這一說法。只要熟悉其中一個短語,就會覺得對整個陳述都很熟悉,也會因此對陳述內容信以為真。如果你記不清楚某個陳述的來源,也無法將其與自己知道的事物聯繫起來,這時你就別無選擇,只能跟着認知放鬆的感覺走了。

假設你需要寫一則能讓接收方相信的消息,當然,這則消息是真實的,但人們並不一定相信它是真的。此時,你完全可以利用認知放鬆來幫助自己,真相錯覺的有關知識也可以提供一些具體的建議來幫助你實現這個目標。

這些建議總的原則是,任何緩解認知緊張的做法都會對你有所幫助,所以,你首先應該讓字跡更清晰。請比較下面兩個陳述句:

阿道夫·希特勒生於1892年。

阿道夫·希特勒生於1887年。

上述兩種說法都是錯誤的(希特勒生於1889年),但實驗顯示,第一句話更容易使人信服。其次,你的信息應該印刷在質量較好的紙上,並且文字和背景間的反差要達到極致。如果你使用彩色字體的話,亮藍或大紅的文字會比綠、黃、灰藍等色調更容易讓人相信文字內容的真實性。

如果你很在意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否值得信賴、是否聰明睿智,那麼說話時就言簡意賅吧,能用簡單句的時候就別用複雜句。在研究生中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段子,說的是很多教授眼中那些最令人難忘的詞彙。我在普林斯頓大學的同事丹尼·奧本海默(Danny Oppenheimer)反駁了這些學生的說法。在一篇名為「不切實際地運用華麗辭藻的後果:使用長句毫無必要」的文章中,他指出用浮誇的語言來表達熟悉的概念是一種智商低下、可信度差的表現。

除了應該保持消息簡潔外,還應使其易於記憶。如果可以的話,將你的想法以詩歌的形式表達出來,這樣人們會更容易相信你的話。在一個多次被引用的實驗中,受試者閱讀了許多他們並不熟悉的格言,例如:

危難時,敵人團結。

水滴石穿,繩鋸木斷。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另一些學生讀到的格言版本則是沒有什麼韻腳的:

危險團結敵人。

再輕的擊打也能放倒一棵大樹。

承認錯誤就相當於得救了一半。

由上可見,押韻的格言比沒有韻腳的格言顯得更加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