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第六十四章 線上閱讀

加布麗埃勒·阿什一路小跑着進了三樓的美國廣播公司新聞演播室。就是這樣,她的動作還是比房間裡的其他所有人都慢。演播室里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是一片鬧哄哄的緊張氣氛,不過這會兒,她眼前的室內隔間裡看起來像是忙得不可開交的證券交易所。怒目圓睜的編輯們從各自的隔間探出頭衝着別人尖聲大叫着,揮動着傳真的記者們從一個隔間飛奔到另一個隔間交換着意見,而手忙腳亂的實習生們則忙着差事,還不時嚼上幾塊士力架巧克力,喝幾口百事激浪飲料。

加布麗埃勒來美國廣播公司就是要見約蘭達·科爾。

通常,人們會在演播室的租金高昂的房間裡找到約蘭達——那些玻璃牆的辦公室是專為決策人保留的,他們實在得有個安靜的地方來考慮事情。可是今晚,約蘭達卻在外面交易所似的房間裡忙得不亦樂乎。看到加布麗埃勒,約蘭達如往常一樣,熱情洋溢地發出一聲尖叫。

「加布斯!」約蘭達穿着蠟染的外衣,戴着一副黃褐色眼鏡。她還是那樣,身上掛着好幾磅重的俗氣的人造珠寶,像鑲了金絲一樣。她揮了揮手,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擁抱一下!」

約蘭達·科爾在華盛頓美國廣播公司工作了十六年,擔當新聞節目的內容編輯。約蘭達長着一張有雀斑的波蘭人的臉,是個略有禿頂的矮胖女子,大家都親切地管她叫「媽媽」。她性格穩重,且不乏幽默,因此每當獲取好的題材時,她都不動聲色。加布麗埃勒是剛來到華盛頓不久時在一次女性從政指導研討會上認識約蘭達的。她們當時聊到加布麗埃勒的學歷和經歷,聊到身為女性在哥倫比亞特區所面臨的挑戰,最後還聊到埃爾維斯·普雷斯利(1)——她們驚訝地發現原來大家酷愛同一個明星。約蘭達曾經庇護過加布麗埃勒,還幫她打通了關係。現在每隔個把月,加布麗埃勒都還會過來跟她打個招呼。

(1) 埃爾維斯·普雷斯利(Elvis Presley,1935—1977),二十世紀美國流行音樂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世界搖滾樂的一位開山鼻祖,演員。他使搖滾樂在世界範圍內流行開來,是第一位將鄉村音樂和布魯斯音樂融進山地搖滾樂中的白人歌手。九歲即登台演出,一生拍攝三十三部電影,獲得一百三十一張金唱片及白金唱片。The Hillbilly Cat,即通常說的「貓王」,這是美國南方歌迷對他的暱稱。

加布麗埃勒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約蘭達的熱情立刻就讓她打起了精神。

約蘭達後退一步,把加布麗埃勒打量了一番,「你怎麼像老了一百歲,孩子!出什麼事了?」

加布麗埃勒壓低了嗓音,說道:「我有麻煩了,約蘭達。」

「這話可不能在外面說。你的候選人似乎聲勢大振。」

「我們找個方便的地方聊聊?」

「不巧得很,親愛的。大約半個小時後總統就要召開新聞發布會,可我們壓根還不知道這次新聞發布會是什麼內容。我得去組織專家評論,簡直就像個無頭蒼蠅。」

「我知道新聞發布會是什麼內容。」

約蘭達把眼鏡往下推了推,看上去滿腹狐疑,「加布麗埃勒,我們白宮裡邊的通訊記者對這件事尚不知情,你卻說塞克斯頓的競選團事先得到了消息?」

「不,我是說我事先得到了消息。給我五分鐘時間,我給你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約蘭達向下瞥了一眼加布麗埃勒手裡的紅色白宮信封:「那是白宮內部信封,你從哪裡拿到的?」

「今天下午與瑪喬麗·坦奇私下會面時拿到的。」

約蘭達注視着她,良久,她說:「跟我來。」

在約蘭達那間幽靜的玻璃辦公室里,加布麗埃勒向這位可信賴的朋友吐露了秘密,承認了自己與塞克斯頓的一夜情和坦奇有照片為證的事實。

約蘭達寬容地微微一笑,隨後大笑着搖了搖頭。很顯然,她在華盛頓從事新聞工作時間太久,對很多事都不會感到震驚,「噢,加布斯,我以前就隱約覺得你和塞克斯頓可能已經勾搭上了。這絲毫不足為奇。他有名望,你則是個迷人的女孩子。那些照片太讓人惱火了。不過,對這件事我倒不擔心。」

對這件事不擔心?

加布麗埃勒解釋說,坦奇指責塞克斯頓從航空公司收受賄賂,而且她剛才偷聽到太空前線基金會的秘密會議,這證實了受賄事件的真實性!約蘭達仍沒有流露出絲毫驚訝和擔憂的神色——直到加布麗埃勒告訴她自己有何打算時,她才不安起來。

約蘭達這時看上去滿臉憂慮,「加布麗埃勒,要是你想交出一份法律文件,說你跟美國參議員有染,而且在他對此撒謊時你卻作壁上觀,那是你的事。不過聽我說,這對你而言是極不明智的一步。你得從長計議,好好考慮一下這對你意味着什麼。」

「你根本就沒聽!我沒那個時間!」

「我在聽,親愛的,不管時鐘是不是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有些事情你就是不能做。你決不能在性醜聞問題上出賣一位美國參議員,這等於自取滅亡。聽我說,孩子,要是你想煞煞一位總統候選人的威風,最好是跳進汽車,開到儘可能遠離哥倫比亞特區的地方。你會是一位眾人矚目的女性。許多人花了很多錢財使他們的候選人登上總統的寶座。重大的財源和權力在這兒都會受到威脅——人們為這種權力爭得你死我活。」

加布麗埃勒這時一下子默不作聲了。

「就我個人而言,」約蘭達說道,「我認為坦奇是在恐嚇你,希望你驚慌失措做出一些蠢事來——諸如對自己的職責撒手不管,承認那件緋聞。」約蘭達指了指加布麗埃勒手中的紅色信封,「只要你和塞克斯頓矢口否認你們被拍的照片是真實的,那些照片就不會構成威脅。白宮清楚,要是他們把那些照片泄露了出去,塞克斯頓會聲稱那都是偽造的,還會當着總統的面把照片扔回去。」

「我想過那個情況,不過收受競選資金賄賂問題依然——」

「親愛的,好好想一想吧。要是白宮迄今為止都沒公開受賄問題,很可能是他們不願意這麼做。總統不願進行否定式競選,對此他非常嚴肅。我相當肯定總統是為了避免一次航天工業醜聞,才派了坦奇虛張聲勢地糾纏你,希望這樣他就可以把你嚇得不再隱瞞性醜聞,讓你背後中傷你的候選人。」

加布麗埃勒考慮了一下這種情況。約蘭達說得很有道理,可是有些事情還是讓她覺得很奇怪。加布麗埃勒指着玻璃辦公室外面喧鬧的新聞編輯室,說:「約蘭達,你們這些傢伙都在焦急地等待一場重大的總統新聞發布會。要是總統不打算公開受賄事件和性醜聞,那麼這次新聞發布會為何而開呢?」

約蘭達看上去很震驚,「等等,你認為這次新聞發布會是關於你和塞克斯頓的事情?」

「或者是受賄問題,或者二者兼有。坦奇之前對我說我得在今晚八點之前簽字招供,否則總統就會宣布——」

約蘭達的笑聲震顫了整個玻璃辦公室,「得了吧!等一下!你簡直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加布麗埃勒可全沒心情開玩笑:「你說什麼!」

「加布斯,聽好了,」約蘭達努力忍着笑說道,「在這種問題上,相信我沒錯。我和白宮已經打了十六年的交道,扎克·赫尼決不可能把全世界的媒體都召來,就是為了告訴他們他懷疑塞克斯頓參議員接收了見不得人的競選資金或者跟你睡過覺。這種事兒是你泄露出來的。打斷預定的正常節目來指責性醜聞或者所謂的違反了含糊不清的競選籌資法,這樣做並不會使總統贏得聲望。」

「含糊不清?」加布麗埃勒厲聲說道,「花費數百萬美元做廣告竭盡全力使人們接受一項太空法案,這很難說是個含糊不清的問題!」

「你確信他做了那種事情嗎?」約蘭達的語氣這時強硬起來,「你一定要脫光了出現在全國的電視節目中嗎?好好考慮一下。現今,想把任何事情做好都需要許多同盟,而且競選運動集資是個複雜的問題。也許塞克斯頓的會議是完全合法的。」

「他在違法。」加布麗埃勒說道。不是嗎?

「大約是瑪喬麗·坦奇讓你相信那是真的吧。候選人一直都接受大公司的秘密捐款。捐款可能不那么正當,但也未必就是不合法的。實際上,許多法律上的爭議牽扯的並非錢是從哪裡得來,而是候選人選擇怎樣花這筆錢。」

加布麗埃勒猶豫了一下,立刻有種不確定的感覺。

「加布斯,今天下午白宮耍了你。他們想讓你背叛你的候選人,而且到目前為止,你已經接下他們的挑戰。要是我要找一個可信賴的人,我覺得我寧可繼續支持塞克斯頓,也不願潛逃去找瑪喬麗·坦奇這種人。」

約蘭達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通電話,一邊點着頭,一邊嘴裡嗯嗯啊啊地回答着,還做了記錄。「有意思,」她最後說道,「我馬上過去。謝謝。」

約蘭達掛斷電話,挑起一邊的眉頭轉過身來,「加布斯,看來你脫離困境了。恰如我所料。」

「怎麼了?」

「詳情尚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總統的新聞發布會與性醜聞和籌集競選資金沒有絲毫關係。」

加布麗埃勒感覺有了一線希望,非常想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你怎麼知道的?」

「內部有人剛剛透露這次新聞發布會與國家航空航天局有關。」

加布麗埃勒突然坐直了身子,「國家航空航天局?」

約蘭達眨眼示意了一下,「今晚你可能要走運了。我認定赫尼總統感覺來自塞克斯頓參議員的壓力太大,因而他認定白宮毫無選擇,只得披露國際宇宙空間站的問題。這就是要進行全球新聞報道的原因。」

一場要關閉宇宙空間站的新聞發布會?加布麗埃勒簡直難以想象。

約蘭達站了起來,「今天下午坦奇又發難了吧?在總統不得已公開壞消息之前,這很可能僅僅是為了獲得比塞克斯頓更穩固的地位而做的最後掙扎。想要將人們的注意力從總統的又一次失敗中引開,絕不是靠像性醜聞這類的消息。不管情況如何,加布斯,我還有工作要做。我給你的建議就是:給自己倒一杯咖啡,就坐在這裡,打開我的電視機,然後和我們其他人一樣安然度過這段時間。我們離播出時間還有二十分鐘,聽我說,總統今晚決不可能進行『垃圾搜尋』(2)。他可是讓全世界的人都等着呢。不管他說些什麼,都有着重大影響。」她眨了眨眼以示安慰,「現在給我那個信封。」

(2) Dumpster-diving,垃圾搜尋,這是黑客用語,是密碼破解中的一種蠻力技術,指攻擊者將垃圾搜尋一遍以找出可能含有密碼的廢棄文檔。這裡,約蘭達的意思是說加布麗埃勒所擔心的問題,在總統看來就是垃圾,是不值得去理會的。這是約蘭達以此來安慰加布麗埃勒。

「你說什麼?」

約蘭達伸出手強要將信封拿過去,「這些照片在新聞發布會結束之前要鎖在我的辦公桌里。我想確保你不會做傻事。」

加布麗埃勒很不情願地把信封遞了過去。

約蘭達小心翼翼地將照片鎖進辦公桌的抽屜,然後把鑰匙放到了口袋裡。「你會感謝我的,加布斯。我肯定是這樣。」她在出去的路上開玩笑地撩弄了一下加布麗埃勒的頭髮,「靜觀其變吧。我覺得好消息就要到了。」

加布麗埃勒獨自坐在玻璃辦公室里,試圖讓約蘭達的樂觀態度感染自己,使自己的心情振奮起來。可是,加布麗埃勒所能想到的只有今天下午瑪喬麗·坦奇臉上流露出的自我滿足的得意笑容。加布麗埃勒想象不出總統即將要告訴世人什麼消息,不過那對塞克斯頓參議員而言一定不會是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