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第十章 線上閱讀

「雷切爾,我要告訴你的是,」總統說道,「機密『暗影』,它已經大大超出了你目前的忠貞審查(1)所允許的範圍。」

(1) security clearance,忠貞審查,指在選派某人參加國家機密工作前對其是否忠貞進行的審查。這裡,總統的意思是雷切爾目前所接受的忠貞審查程度不足以讓她知曉這個機密。

聽到這話,雷切爾頓時覺得空軍一號變得逼仄起來。總統派人用飛機把她接到了瓦勒普斯島,邀請她上了他的專機,為她倒咖啡,直截了當地告訴她他打算利用她帶來的政治優勢來對付她的父親,現在,他又聲稱要向她透露機密信息,而這是違法的。不管扎克·赫尼表面上看起來多麼和藹可親,雷切爾·塞克斯頓已意識到了此人很重要的一面。這個人轉眼間就控制了局勢。

「兩星期前,」總統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說道,「國家航空航天局獲得了一個大發現。」

他的話音在空中縈繞了一會兒,雷切爾方才明白過來。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發現?最近的情報更新顯示,這個航天機構壓根兒就沒有出現異常情況。當然了,時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發現」通常意味着他們大大削減了某個新計劃編制的預算。

「在我們做深一步交談之前,」總統說,「我想知道你是否跟你父親一樣,對太空探索持一種嘲諷挖苦的態度。」

雷切爾對這個評判感到忿忿不平,「我當然不希望你打電話叫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讓我阻止我父親對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痛罵。」

他笑了,「絕對不是。我接近參議員很長時間了,知道誰都控制不了塞奇威克·塞克斯頓。」

「我父親是一個投機取巧的人,先生。大多數成功的政治家都是如此。可不幸的是,國家航空航天局自己創造了這個機會。」國家航空航天局最近所犯下的一連串錯誤如此不堪,讓人哭笑不得——衛星在軌道上炸成了碎片,太空探測器跟地面失去聯繫,國際空間站的預算上漲十倍,導致成員國紛紛退出,仿佛從一艘下沉的輪船上紛紛逃竄的老鼠。數十億的鈔票付諸流水,於是塞克斯頓參議員藉此機會破浪前進——這股浪潮似乎註定要將他帶到賓夕法尼亞大道1600號登陸。

「我承認,」總統繼續說道,「國家航空航天局最近已經成了一個活災區。每一次我要使局勢扭轉,他們都會再給我一個理由大大削減對他們的投資。」

雷切爾瞅准了一個機會,她不失時機地說:「不過,先生,我剛剛才看到,上周您不是又投放了三百萬緊急救助資金,讓他們免於借債度日,渡過難關嗎?」

總統笑了起來:「你的父親看到這個消息很高興,是吧?」

「這簡直就是把炮彈送給你的劊子手嘛。」

「你聽到他在『晚間夜話』(2)上的講話了嗎?『扎克·赫尼是一個太空迷,納稅人在為他的癖好買單。』」

(2) 美國廣播公司的一檔晚間新聞訪談節目,在美國主流社會影響極大。

「但是一直以來您都在證明他說得沒錯啊,先生。」

赫尼點了點頭,「我是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忠實崇拜者,這一點我絲毫也不隱瞞。我一直都是這樣。我是太空競賽時代的人——蘇聯人造地球衛星、約翰·格倫、阿波羅11號——我從不猶豫地表達我對我國太空計劃的欣賞之情和民族自豪感。在我心裡,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男男女女就是歷史上的先鋒開拓者。他們嘗試不可能的任務,接受失敗,然後從頭再來,而我們其他人卻袖手旁觀,還要對其進行譴責。」

雷切爾一句話也不說,她覺得這位總統沉着的外表下掩藏着一股怒氣,是衝着她父親沒完沒了的攻擊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言辭而來的。雷切爾不由得開始琢磨國家航空航天局到底發現了什麼。毫無疑問,總統從容不迫,正要切入正題。

「今天,」赫尼加重了語氣,說道,「我要徹底改變你對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看法。」

雷切爾將信將疑地注視着他,「您已經贏了我的選票,先生。您也許想把焦點集中在這個國家的其他人身上。」

「正有此意。」他啜了一口咖啡,微笑道,「我還要請你幫個忙。」他遲疑了一下,向她湊攏來,「以一種非比尋常的方式來幫忙。」

雷切爾這時感覺到扎克·赫尼審視着她的每一個舉動,就像一個獵手想要估計出他的獵物是要逃跑還是要反擊似的。不幸的是,雷切爾意識到無路可逃了。

「我猜,」總統又給他們每人都加了些咖啡,說道,「你知道國家航空航天局有個名為地球觀測系統的計劃吧?」

雷切爾點點頭,「地球觀測系統。我想我的父親提到過一兩次。」

這個小小的挖苦讓總統皺起了眉。事實上,雷切爾的父親一有機會就會提起地球觀測系統。這是國家航空航天局最富爭議的代價高昂的投資項目之一——它由五顆衛星組成,這些衛星從太空俯瞰地球,分析地球的環境:臭氧損耗、極地冰融解情況、全球變暖形勢、熱帶雨林落葉狀況。此計劃的目的是給環境學家提供從未有過的宏觀數據,好讓他們能夠為地球的未來做更好的規劃。

不幸的是,地球觀測系統計劃運行失敗了。就像近來國家航空航天局的許多計劃一樣,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就受到嚴重超支的困擾,而扎克·赫尼成了那個備受攻擊的人。他利用環境界遊說團的支持,使國會通過了預算為十四億美元的地球觀測系統計劃。但是地球觀測系統計劃不但沒有給全球的地球科學做出應有的貢獻,反而迅速捲入了一場損失慘重的夢魘當中——發射失敗,電腦故障,以及國家航空航天局召開的氣氛陰鬱的新聞發布會。近來惟有塞克斯頓參議員面露笑容,他沾沾自喜地提醒選民,他們的錢有多少都被總統花在了地球觀測系統上,而回報又是多麼微小。

總統往杯里加了一塊方糖,「聽起來要多驚人就有多驚人,我提到的這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發現正是地球觀測系統的功勞。」

雷切爾一下子覺得如墮五里霧中。如果地球觀測系統最近有一項壯舉的話,國家航空航天局一定早就公之於眾了,不是嗎?他的父親一直在媒體上攻擊地球觀測系統,國家航空航天局會利用他們能找到的任何好消息來反擊的。

「有關地球觀測系統發現的任何消息,」雷切爾說,「我一點兒也沒聽說。」

「我知道。國家航空航天局寧願把這個好消息隱瞞一段時間。」

雷切爾不相信,「就我的經驗,先生,對國家航空航天局來說,沒有消息通常就是壞消息。」收斂克制可不是國家航空航天局公關部的專長。國偵局裡那條經久不衰的笑話說,國家航空航天局的一個科學家每放一個屁,國家航空航天局都要召開一次新聞發布會。

總統皺了皺眉,「哦,是的。我忘了我是在跟皮克林的一個國偵局安全信徒講話來着。他是不是仍舊對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口風不緊而抱怨不已?」

「安全是他的職責,先生。他對安全問題一向很嚴肅。」

「他是好得多。我只是覺得難以置信,兩個有許多共同之處的機構老是會找些問題相互對抗。」

雷切爾剛開始在威廉·皮克林手下幹活時就知道了,儘管國家航空航天局和國偵局都是跟航空有關的機構,二者卻有着截然相反的信條。國偵局是一個保衛型的機構,它將局裡所有的航空活動都列為機密,而國家航空航天局是學術機構,它總是很興奮地向全世界公開它的科學成就——通常是在拿國家安全冒險,威廉·皮克林爭論道。國家航空航天局一些最先進的技術——衛星望遠鏡的高分辨率透鏡,遠程通訊系統,無線電成像儀——總是危險地出現在了敵對國的秘密軍火庫中,用於暗中監視我們的行動。皮克林經常抱怨,說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科學家腦袋大……嘴巴更大。

然而,這兩家之間的一個更尖銳的問題,卻是由於國家航空航天局操縱着國偵局的衛星發射,國家航空航天局最近的許多失誤直接影響了國偵局。沒有什麼失誤比一九九八年八月十二日的那次失敗更讓人吃驚了。當時,一支國家航空航天局的空軍大力神4型運載火箭在發射升空四十秒後爆炸,其運載物——國偵局一顆價值十二億美元、代號為旋渦2號的衛星——毀於一旦。皮克林似乎特別不願忘記那一檔子事兒。

「那麼國家航空航天局為什麼不把這項新成果公之於世呢?」雷切爾質問,「他們當然立即就能用得上一些好消息。」

「國家航空航天局之所以保持沉默,」總統表明,「是因為我命令他們這樣做。」

雷切爾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清楚他的話。如果是這樣,總統就是在採取某種她不理解的自取滅亡的政治行為。

「這個發現,」總統說,「是……可否說……其結果簡直是駭人聽聞的。」

雷切爾感到一陣寒氣襲來,心中頓覺不安。在情報界中,「駭人聽聞的結果」很少意味着是好消息。她現在想知道,有關地球觀測系統的秘密是否是該衛星系統發現了某個迫在眉睫的環境災難,「有危險嗎?」

「根本沒有危險。地球觀測系統的發現實在絕妙之極。」

雷切爾陷入了沉默。

「雷切爾,假如我告訴你國家航空航天局剛剛做出了一項具有重大科學意義的發現……具有如此震撼全球的重大意義……它證明了美國人花在航天研究上的每一分錢都是值得的,你會怎麼想?」

雷切爾想不出來。

總統站起身來:「我們走走,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