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第十卷 四、好朋友幫倒忙 · 3 線上閱讀

所以,他們剛開始撞擊大門,石頭就像冰雹般落下,好像教堂自行坍倒砸在他們頭上。

我們要是能夠看見此刻的卡席莫多,準定會嚇一大跳。他不僅僅在欄杆上堆積投射物,還在平台上堆了一堆石頭。外緣的石頭一旦用完,他就從下面石堆上拿取。這樣,他就不斷俯身、直立、再俯身、再直立,動作之敏捷叫人難以置信。地鬼似的大腦袋往欄杆外面一伸,就有一塊巨石落下,然後又一塊,又一塊……有時他目送着一大塊墜落,看見它砸中了,就得意地哼一聲。

可是,乞丐們並不氣餒。一百多人使盡力氣,加強了橡木撞角的衝力,撞擊之下,那厚實的大門有二十多次被搖撼了。鑲板軋軋碎裂,雕刻炸飛了,戶樞每次都在搭扣上跳動,門扉開始脫臼,鐵筋之間的木頭被碾成粉末而脫落。對於卡席莫多幸運的是:大門結構鐵比木頭多。

儘管如此,他感覺到大門搖搖欲墜了。雖然他聽不見,每一下撞擊既在教堂內穴,也在他的胸腔里發出反響。他從上面看見無賴漢自感勝利在望,狂暴倍增,向建築物沉黑的上層威脅地揚起拳頭。卡席莫多恨不得埃及姑娘和他自己長出翅膀,也像從他頭頂上飛出去的貓頭鷹那樣飛走。

石如雨下還不足以擊退進攻。

正在焦急萬分的時刻,他瞥見就在他投石砸死黑話分子的那欄杆下面一點點,有兩根長長的石頭水槽,巨口直接挨着大門頂上。它們的內管通向平台的石板地坪。他忽然靈機一動,跑到他自己的敲鐘人宿處,抱來一捆柴禾,又把大量檁條、大量鉛皮(都是他迄今尚未使用過的彈藥)放在柴禾堆上,把這樣的一座柴堆在那兩根雨水管的入口架好以後,就着燈籠點燃了火。

這個過程中,石頭不再落下,無賴漢也不再向上面張望了。盜賊們氣喘吁吁,像是一群獵犬向野豬巢穴強攻,洶洶然吼叫,擁擠在大門跟前。大門在撞擊下已經面目全非,卻依然屹立。他們興奮得全身戰慄,等待着最後一擊,剖開它肚皮的一擊。一個個爭先恐後逼近大門,都想一俟大門撞開,搶在頭裡衝進這富可敵國的主教堂,衝進這已積累財寶三百多年的巨大寶庫。他們又高興又貪婪,咆哮着,互相提醒裡面有精美的銀十字架、華麗的錦緞教士服、鍍金銀質的墓碑,還有唱詩班的各種精美物件;凡是令人目眩的節日:迭次火炬閃亮的聖誕節、陽光燦爛的復活節,所有這些輝煌莊嚴的典禮上,聖物盒、聖骨盒、聖禮盒、燭台、聖櫃,堆積在神壇上,形成厚厚一層黃金和鑽石貼面。當然,在這美妙的時刻,盜賊和假傷者、大幫凶和流浪漢,並不太想到搭救埃及姑娘,而是思量如何搶劫聖母院。我們甚至樂意認為,對於他們中間的許多人,愛斯美臘達只是一個藉口——假如強盜還需要什麼藉口的話。

正當他們群集着作出最後努力,撞擊攻城槌,人人屏息,繃緊肌肉,使盡全身力氣,給予決定性衝擊的時候,忽聽得他們中間一聲慘叫,比大梁砸下頭破血流、送卻性命時的喊叫更為悽厲。沒有慘叫的人、還活着的人睜眼察看。兩道熔化的鉛水從教堂上面瀉入人群中最密集處。沸騰的金屬傾瀉下來,人的波濤滾滾後退,濺落之處,在人群中間打出兩個冒煙的黑洞,仿佛是開水澆在雪地上。只見幾乎燒成黑炭的瀕死者蠕動着,痛苦地吼叫。在這兩股主流周圍,可怕的雨滴飛濺,濺落在進攻者頭上,火焰像錐子,錐開了頭顱。這是霹靂千鈞的火,灑落無數的霰粒,掃蕩着這不幸的一群。

吼叫聲使人膽肝俱裂。無論膽大的還是膽小的,他們紛紛狼狽逃竄,把大梁扔在屍體上,廣場再次廓清了。

人人都抬眼觀察教堂的上層。所見是一片奇異景象。在最高層走道頂上,在中央花瓣格子圓窗的上面,熊熊烈焰在兩座鐘樓之間騰起無數火星的旋渦。這散漫狂亂飛舞的火焰不時被風颳走一部分化為濃煙。在烈焰下面,在火花從梅花形空檔中噴射而愈形黝黑的石欄杆下面,兩道水槽雕塑成妖怪巨口,不斷噴射烈焰,銀色雨點飛濺,襯托出黑漆漆的下層建築。越接近地面,兩股熔鉛就越是四向擴散,好似水從噴壺的無數細眼中噴出。兩座鐘樓都呈現出兩個側面,粗獷而輪廓分明:一側沉黑,一側通紅。在火焰之上,這兩座鐘樓都把巨大的陰影一直投向天空,更加顯得高大巍峨了。鐘樓上的無數鬼怪和巨龍塑像顯出陰森悽慘的模樣。火焰跳動不定,閃閃爍爍,看上去這些塑像也在跳動。半獅半鷲怪似乎在大笑,筧嘴獸好像在吠叫,蠑螈在吹火,塔臘斯貢獸(48)在濃煙中打噴嚏。這些怪物都由於火光熊熊、人聲鼎沸而從石頭的沉睡中驚醒。它們中間有一個在走動,不時可以看見他掠過柴堆的火焰,像是一隻蝙蝠掠過燭光。

(48)刻在承溜口上的怪獸,因首先在塔臘斯貢採用而得名。

這座奇異的燈塔,大概會驚醒遠方比塞特山丘(49)的樵夫,讓他心驚膽戰地看見聖母院鐘樓的巨大陰影倒映在他那裡的灌木林上面搖晃。

(49)比塞特山在巴黎以南遠郊塞納河畔。

無賴漢心驚膽戰,悄然噤聲。靜默中只聽見被封鎖在修院中的教士們的驚叫,比失火的馬廄里的馬匹更為驚慌。還有附近的窗子偷偷迅速打開、更迅速地重新關上的聲音,附近房屋裡、市醫院裡一片倉皇,火焰中風聲怒號,垂死者最後喘息,熔化的鉛流濺落在地面上持續不斷地劈啪作響。

這當兒,為首的幾個無賴漢已經退至貢德洛里埃公館的門檐下,商議大計。埃及公爵坐在一塊界碑上,帶着宗教恐懼仰望在空中二百尺(50)高處輝煌照耀的幻景似的柴堆。克洛班·特魯伊甫怒氣衝天,咬着自己的拳頭。

(50)合68.4米。

「沖不進去!」他咬牙切齒地嘟囔。

「這古老教堂像是神話幻境中的!」老吉卜賽人馬提亞·亨加迪·斯皮卡利低聲吼叫。

「教皇的鬍子!」一個服過役的頭髮斑白的丘八接口說:「瞧這水溜噴鉛水噴的,比勒克圖(51)的城牆突堞噴射子彈還厲害哩!」

(51)勒克圖,在加斯貢地區,宗教戰爭時期曾多次在該地激戰。

埃及公爵說:「你們看見了嗎,那個魔鬼在火邊走來走去?」

克洛班說:「媽的,是天殺的敲鐘人卡席莫多!」

那吉卜賽人搖搖頭說:「我告訴你們,他是撒納克陰魂(52)、大侯爵、主管城防要塞的惡魔。他的形體像武裝的兵卒,長着獅子的腦袋。有時他騎上一匹醜惡不堪的馬。他把人變成石頭用來建造炮台。他統率着五十個軍團。就是他,沒錯。我認得出的。有時他穿一件漂亮的金袍子,花紋是土耳其式樣的。」

(52)城防要塞的惡魔撒納克陰魂,是獅首人身的怪物,中世紀武士們十分相信。

克洛班問:「星星的貝勒維尼呢?」

「死了,」一個無賴漢回說。

紅色安德里發出愚蠢的笑聲,說道:「聖母院讓市醫院有事幹了。」

屠納王頓足大叫:「這麼着,就沒法子攻破這道門了?」

埃及公爵傷心地指指那兩道沸騰的鉛流,它們就像紡錘不斷紡出硫磺,抽絲拉線般遮擋着主教堂黑黝黝的正面。

他嘆道:「這樣自衛的教堂倒是有過。四十年前的君士坦丁堡聖索菲亞教堂,曾經連續三次搖晃它那幾座圓屋頂(也就是它的腦袋),把穆罕默德的新月旗打倒在地。是巴黎的吉約墨建造的,他是個魔法師。」

克洛班說:「難道只好垂頭喪氣逃跑,像大路上的僕役(53)一樣?讓我們的妹子困在裡面,給那些披着人皮的豺狼明天拿去絞死!」

(53)貴族的僕役有一類有武裝,有一類沒有武裝;老爺在大路上遇劫時,後一類只好自己逃命。

「聖器室里還有幾車子黃金!」一個無賴漢補充說,可惜我們不知道他的名字。

「馬洪的鬍子!」特魯伊甫叫道。

「再試一次,好嗎?」那個無賴漢說。

馬提亞·亨加迪搖搖頭說:

「從大門是進不去的。得找到聖母老太太鎧甲的弱點:一個洞,一條暗道,什麼接合部位。」

克洛班說:「誰去干?我自己去轉一趟吧。咦,那個小傢伙,全身上下銅鐵披掛的小傢伙約翰到哪裡去了?」

「可能是死了吧,沒聽見他笑哩,」有人回說。

屠納王皺皺眉頭:

「糟糕!他那銅鐵披掛的裡面是一顆勇敢的心呀!……彼埃爾·格蘭古瓦老倌呢?」

紅色安德里說:「克洛班統帥,我們剛走到錢幣兌換所橋,他就開小差了。」

克洛班跺腳叫道:「上帝的臭嘴!是他慫恿我們幹的,半道上他倒讓我們戳在這裡了!……專講廢話的膽小鬼,只配用拖鞋當頭盔!」

紅色安德里瞧着前庭街,叫了起來:「克洛班統帥,大學生來了!」

克洛班說:「讚美普路托(54)吧!可是,他身後拖着個什麼鬼東西呀?」

(54)普路托,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