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勞:第五十一章 西門歡縣城稱霸 藍開放切指試發 · 2 線上閱讀

幾天之後,縣電視台播出了一條新聞:中學生西門歡拾金不昧,將撿到的巨款一萬元上交學校。但那塊金光閃閃的「勞力士」從此沒在他手腕上出現過。

好孩子西門歡,將另一個著名的好孩子龐鳳凰帶到了家中。她已經是像模像樣的姑娘,穿着時髦,身材窈窕,小乳前挺,小臀後翹,眼神慵倦,頭髮濕漉漉,看上去亂糟糟。老派的互助、合作對龐鳳凰的裝束打扮頗看不慣,西門歡悄悄對她們說:

「媽媽,小姨,你們老土了,這是最新潮。」

我知道你關心的不是西門歡,也不是龐鳳凰,而是你兒子藍開放。在我下面的講述中,你兒子就要出場了。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你妻子和黃互助都不在家,年輕人聚會,她們被要求迴避。

在院子東北角那棵梧桐樹下,擺開了一張方桌,三個好孩子圍桌而坐。桌上擺滿了時鮮水果和一大盤切成月牙狀的西瓜。西門歡、龐鳳凰穿着新潮,面孔俊秀,你兒子穿着陳舊,面孔醜陋。

對龐鳳凰這種性感、漂亮的女孩,任何男孩都不會無動於衷,你兒子自然也不例外。請你回憶一下當年他挖污泥糊你時的情景,請你再回憶一下他讓我帶路追蹤你們到驢店鎮的情景,就會悟到,在很久很久以前,你兒子實際上已經是龐鳳凰任意役使的小奴僕,後來發生的慘烈事件,實際上在那時已經埋下了種子。

「不會再有別人來了吧?」龐鳳凰身體仰靠在椅背上,懶洋洋地說。

「今天這院子,是我們三個的天下。」西門歡說。

「還有它!」龐鳳凰用一根纖細的玉指,指了指臥在牆根打盹的我,說,「這條老狗,」她直起腰來說,「我家那條狗,是它的姐姐呢。」

「它還有兩個哥哥,」你兒子悶悶地說,「在西門屯,一條在他家,」你兒子指指西門歡,「一條在我姑姑家。」

「可是我們家那條狗已經死了。」龐鳳凰說,「她是生小狗累死的,我從小就記得,它不斷地生小狗,生了一窩又一窩。」她大大咧咧地說,「這世界多麼不公平,公狗弄完了就走,剩下母狗在那兒受罪。」

「所以我們都在歌頌母親。」你兒子說。

「西門歡,你聽到了沒有?」龐鳳凰笑嘻嘻地說,「這樣深刻的話你說不出來,我也說不出來,只有老藍能說出來。」

「不要諷刺人好不好?」你兒子尷尬地說。

「沒諷刺你啊,」她說,「我是真心讚美你呢!」她從乳白色真皮挎包里掏出一包白盒萬寶路香煙和一個鑲嵌着鑽石的純金打火機,說,「既然老東西們不在,那咱們就輕鬆輕鬆。」

她用染了蔻丹的指甲靈巧地彈着煙盒,一支煙冒出。她用豐滿的鮮紅小嘴叼出了那支煙,撳一下打火機,藍色的火苗嗤嗤地噴出來。她將煙盒和打火機扔在桌上,深深地吸一口煙,然後將身體後仰,脖子擱在椅子背上,臉仰着,嘴巴噘起,對着藍藍的天,老練得稍嫌做作,仿佛電視劇中那些不會吸煙的女人在表演吸煙。

西門歡抽出一支煙,扔給你兒子。你兒子搖頭拒絕。他確實是個好孩子。龐鳳凰鼻孔發出「嗤呼」之聲,輕蔑地說:

「抽吧,別在我面前裝好孩子!而且我告訴你,抽煙越早,身體對尼古丁的適應能力越強。英國首相丘吉爾,八歲就抽他爺爺的旱煙袋,活到了九十多歲,所以,晚抽不如早抽。」

你兒子撿起煙,猶豫了片刻,但最終還是把煙插到了嘴裡。西門歡殷勤地幫他點着。你兒子咳嗽不止,臉憋得如同鍋底。這是他抽的第一支煙,但很快他就會成為煙鬼。

西門歡把玩着龐鳳凰的純金鑲鑽打火機,說:

「真他媽的高級!」

「喜歡嗎?喜歡就拿去!」龐鳳凰不屑一顧地說,「都是那些想當官、想承包工程的王八蛋們送的!」

「那你媽媽……」你兒子欲言又止。

「我媽媽也是王八蛋!」龐鳳凰一手夾煙做蘭花指狀,一手指着西門歡說,「你爸爸更是王八蛋!還有你爸爸,」龐鳳凰移指你兒子說,「他也是個王八蛋!」龐鳳凰笑着說,「這些王八蛋們都在偽裝,都在演戲。他們口口聲聲教導我們,要我們不要這樣,要我們不要那樣,可他們呢?他們既這樣,又那樣!」

「我們偏要這樣,偏要那樣!」西門歡說。

「對極了,他們要我們做好孩子,不要做壞孩子,」龐鳳凰說,「什麼是好孩子?什麼是壞孩子?我們就是好孩子,我們是最好最好的好孩子!」龐鳳凰把手中的煙頭用力朝梧桐樹冠彈去,力道不夠,煙頭落在瓦檐上,在那裡冒着細細的青煙。

「你可以罵我爸爸是王八蛋,」你兒子說,「但我爸爸不會偽裝,也不會演戲,否則,他也不會這樣慘……」

「嘿,還護着他呢!」龐鳳凰說,「他把你們娘倆兒都扔了,一個人跑去風流——對,我那個怪種小姨也是個小王八蛋!」

「我佩服二叔,」西門歡說,「他很有勇氣,副縣長不當了,老婆孩子也不要了,帶着小情人,瀟灑走一回,那真叫酷!」

「你爸爸呀,」龐鳳凰說,「用咱們縣那個魔頭作家莫言的話說,那叫『最英雄好漢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愛』!」龐鳳凰瞪着眼說,「捂上耳朵,我下邊說的話不許你們聽!」你兒子和西門歡順從地捂住耳朵,龐鳳凰對着我說,「狗小四,你聽說過嗎?藍解放和我小姨每天能做十次愛,每次一個小時呢。」

西門歡「哧哧」地笑起來。龐鳳凰用腳踢着他的腿,罵道:

「流氓,你還是聽到了。」

你兒子滿臉靛青,噘着嘴不說話。

「你們什麼時候回西門屯?」龐鳳凰道,「帶上我去看看,聽說那裡被你爸爸建設成資本主義樂園了。」

「胡說,」西門歡道,「社會主義國土上哪有資本主義樂園?我爸爸是改革家,時代英雄!」

「屁!」龐鳳凰道,「他是一個大壞蛋,你二叔和我小姨才是時代英雄呢!」

「你們不要提我爸爸。」你兒子說。

「你爸爸拐跑了我小姨,氣死了我姥姥,氣病了我姥爺,為什麼不能提?」龐鳳凰說,「惹火了我就去西安把他們揪回來,讓他們遊街示眾。」

「哎,」西門歡道,「我們真可以去西安拜訪一下他們。」

「好主意,」龐鳳凰說,「我去,我再提上一桶油漆,一見我小姨,我就說,『小姨,我給你刷漆來了』。」

西門歡哈哈大笑。你兒子低頭不語。

龐鳳凰踢踢你兒子的腿,說:

「老藍,瀟灑點兒!咱們一起去,怎麼樣?」

「不,我不去!」你兒子說。

「真沒勁!」龐鳳凰道,「我走了,不陪你們玩了。」

「別走啊,」西門歡說,「節目還沒開始呢!」

「什麼節目?」

「神發,我媽媽的神發呀!」西門歡說。

「哎呀!」龐鳳凰道,「我怎麼把這事忘了呢?你怎麼說的來着?你說把一條狗的頭砍下來,用你媽媽的頭髮縫上,那條狗馬上就能吃食喝水是不是?」

「沒做過這麼複雜的實驗,」西門歡說,「但要是在皮膚上割上一條口子,用我媽媽的頭髮燒成灰灑上,十分鐘就能癒合,而且不留疤痕。」

「聽說你媽媽的頭髮不能剪,一剪就出血?」

「是的。」

「聽說你媽媽心眼兒特好,屯裡人有受了傷的,去找她討要頭髮,她都會拔給人家?」

「是的。」

「那不拔成禿瓢了嗎?」

「不會的,我媽媽的頭髮越拔越密。」

「哎呀,那你永遠餓不死了,」龐鳳凰說,「即便你爸爸倒了台,成了不名一文的窮光蛋,你媽媽賣頭髮也可以養活你啦。」

「不,即便我沿街討飯,也不會讓我媽媽賣頭髮的!」西門歡堅定地說,「儘管我不是她親生的。」

「什麼?」龐鳳凰驚訝地問,「你不是你媽媽親生的?那誰是你的親媽媽?」

「聽說是一個女中學生。」

「女中學生生私生子,很酷,」龐鳳凰若有所思地說,「比我小姨還酷。」

「那你就生一個吧。」西門歡說。

「放屁!」龐鳳凰說,「我是一個好孩子。」

「生孩子就不是好孩子了嗎?」西門歡問。

「什麼好孩子壞孩子的,我們都是好孩子!」龐鳳凰說,「開始實驗吧,要把狗小四的頭砍掉嗎?」

我憤怒地吼叫起來。我的意思是說:小雜種們,誰敢動我,我就咬死誰。

「不許傷我的狗。」你兒子說。

「那怎麼辦?」龐鳳凰說,「鬧了半天你們還是在騙我。我走了。」

「你等等。」你兒子說,「你不要走。」

你兒子起身去了廚房。

「老藍,你幹什麼?」龐鳳凰大聲問。

你兒子用右手攥着左手的中指走出廚房。血從他的指縫裡滲出來。

「老藍,你瘋了?!」龐鳳凰道。

「果然是我二叔的種子!」西門歡說,「關鍵時刻敢動真格的。」

「你這個私生子,別耍嘴皮子了!」龐鳳凰喊叫着,「快把你媽媽的神發拿出來吧。」

西門歡跑進屋去,拿出七根又長又粗的頭髮,放在桌子上燒化成灰。

「老藍你鬆開手!」龐鳳凰伸手攥住你兒子那隻受傷的手的腕子。

你兒子中指受傷一定很重。我看到龐鳳凰臉色雪白,張着嘴,皺着眉,好像她也很痛的樣子。

西門歡用一張嶄新的鈔票把桌子上的發灰鏟起來,均勻地灑在你兒子的傷指上。

「痛嗎?」龐鳳凰問。

「不痛。」

「你把他的手腕鬆開吧。」西門歡說。

「血會把灰衝掉的。」龐鳳凰說。

「放心吧。」西門歡說。

「要是止不住血,」龐鳳凰惡狠狠地說,「我就把你的狗爪子剁下來!」

「放心。」

龐鳳凰緩緩地鬆開了手。

「怎麼樣?」西門歡得意地問。

「果然神了!」龐鳳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