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第八卷 三、埃居變成了枯葉(續完) 線上閱讀

當她臉色蒼白,一瘸一拐,回到審判廳的時候,全場以欣慰的低語歡迎了她。從聽眾方面說,是等得不耐煩而終得滿足,好比是劇場裡的觀眾終於盼到了一齣戲最後幕間休息已告終結,大幕重新拉開,最後一幕就要開始了。從法官方面說,是切望馬上去吃晚飯。小山羊也高興得直叫。它想跑到女主人身邊去,可是它被拴在凳子上了。

夜幕完全降臨。蠟燭沒有增加數量,光線極其微弱,連大廳的牆壁也照不見。黑暗籠罩着一切,就像蒙上了一層迷霧。審判官的沒精打采的臉影影綽綽。他們可以看見:就在對面,在大廳的另一端,有一個模模糊糊的白點,從黑色背景上顯現。那就是被告。

她拖曳着腳步,掙扎到她的位置上。夏莫呂威嚴地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定,隨即站立起來,並不過分流露自己的得意,宣布:「被告已經供認不諱。」

庭長接口說:「流浪姑娘,您承認您的一切罪行:行妖作祟,賣淫,殺害了孚比斯·德·夏多佩?」

她的心猛烈抽搐。只聽見她在黑暗中啜泣。

她以微弱的聲音回答:「你們所要的一切我都承認,可你們快把我處死吧!」

庭長說:「宗教法庭國王代訴人先生,本庭準備聽取您的公訴要求。」

夏莫呂攤開一個嚇人的大本本,開始宣讀,手舞足蹈,以控訴的誇張聲調,宣讀了一大篇拉丁文演說詞,其中凡是立案證據都用西塞羅式的紆說法羅列,還穿插着他心愛的可笑作家普魯圖斯的名言引述。很遺憾,我們不能讓讀者欣賞這篇絕妙奇文了。發表這篇演說的人口若懸河,說得個有聲有色。不過,序論還沒有念完,他額頭上已經冒出汗來,眼眶裡的眼珠子也鼓出來了。

忽然,正念到某一段的中間,他猛一停頓,通常十分溫雅、也十分愚蠢的眼睛立刻凶光四射。

他高聲叫嚷(這次倒是說的法國話,因為大本本上沒有):「先生們,撒旦參與了本案,你們看,他就坐在我們中間看審,嘲弄威嚴的法庭。看呀!」

說着,他用手向小山羊一指,而小山羊看見夏莫呂這個手勢,還以為是叫它學樣。於是,它坐了起來,盡最大努力用它的前足和有鬍子的腦袋摹仿宗教法庭國王代訴人的這個激情動作。讀者想必記得,這是它最佳才能之一。這個插曲,這個最後的「證據」,產生了最大的效果。人們趕緊把山羊四蹄捆了起來。國王代訴人繼續滔滔不絕往下說。

話說得冗長,但是結論部分妙不可言。下面是最後一句,請讀者自己加上夏莫呂老爺的嘶啞嗓音和氣喘吁吁的手舞足蹈吧:

—Ideo,Domni,coram stryga demonstrata,crimine patente,intentione criminis existente,in nomine sanctœ ecclestiœ NostrDominœ Parisiensis,quœest in saisina habendi omnimodam altam et bassam justitiam in illa hac intemerata Civitatisinsula,tenore prœ sentium declaramus nos requiere,primo aliquandam pecuniariam indemnitatem;secundo,amendationem honorabilem ante portalium maximum NostrœDomin,ecclesiœ cathedralis;tertio,sententiam in virtute cujus ista stryga cum sua capella,seu in triviov ulgariter dicto la Grève,seu in insula exeunte in fluvio Sequanœ,juxta pointam jardini regalis,executatœ sint!(11)

(11)原文拉丁文極為拙劣,而且混雜着中世紀的法界行話。現參照一個英譯本譯出如下:「諸位大人,因此,巫術既已證實,罪行既已彰明昭著,犯罪意圖既已確鑿成立,我們要以屹立在此內城島上擁有大小一切司法權力的巴黎聖母院這一聖殿的名義,表達在座諸君的意見,宣布我們的要求:第一,課以相當數額的罰款;第二,在聖母院主教堂大門前令其謝罪;第三,作出判決,着將該女及其母山羊或在俗稱河灘的廣場,或在突起於塞納河中、毗鄰於御花園尖岬的本島,處以死刑!」

他戴上帽子,重新坐下。

格蘭古瓦傷心之至,嘆道:「咄,bassa latinitas!(12)」

(12)拉丁文,洋涇浜拉丁話!

另一身穿黑袍的人,在被告身旁站了起來。這是被告的辯護士。法官們飢腸轆轆,開始抱怨起來。

庭長說:「狀師,簡短點!」

狀師回答說:「庭長大人,既然被告供認了罪行,我只有一句話向諸位大人言講。我這裡有撒拉法(13)的一項條款:『遇有一女巫吃掉一男人,如該女巫供認不諱,課以八千德尼埃,即兩百金蘇之罰款』。請法庭判處該犯罰款。」

(13)14世紀由居住於撒拉河畔的法蘭克人制定的法律,主要規定女子無繼承權。

「該條款已經廢除,」御前特別狀師駁道。

「Nego(14),」辯護士說。

(14)拉丁文,我否認。

一位評議官說:「表決吧!罪行確鑿,天也晚了。」

即付當庭表決。法官們以舉帽方式表達意見(15):他們都急着要走。黑暗中隱約可見他們對於庭長向他們低聲提出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取下了帽子。可憐的被告好像在瞧着他們,其實她那混濁的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了。

(15)不說明理由,僅以脫帽與否表示贊成或反對的一種表決方式。

接着,錄事開始登錄,然後呈交庭長一長卷羊皮書。

於是,不幸的姑娘聽見人們走動着,戈矛碰擊聲,同時有一個冷酷的聲音對她說:

「流浪姑娘,由聖上指定日子,在中午時分,你只穿內衣,赤腳,脖子上套着繩子,由一輛大車送往聖母院大門前,手執兩斤重的大蜡燭去悔罪,然後送往河灘廣場,在本城絞刑架上吊起來勒死;你這隻母山羊同刑;你還必須向教會法庭付三金獅幣,補償你所犯並供認的行妖作祟、賣淫、殺害孚比斯·德·夏多佩騎士之罪行。願上帝收留你的靈魂!」

「啊!一場噩夢呀!」她自言自語,感到幾隻粗大的手把她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