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勞:第七章 花花畏難背誓約 鬧鬧發威咬獵戶 · 2 線上閱讀

藍臉得意地對眾人說:「媽的,誰再敢說我的驢不好,我就跟誰拼命!都說驢膽子小,見了狼就嚇癱了,可我的驢,踢死了兩匹惡狼。」

「也不光是你們家的驢踢死的,」韓石匠忿忿不平地說,「俺家的驢也有功勞。」

藍臉笑着說:「對對對,你家的驢也有功勞,你家的驢,是我家的驢媳婦吧。」

「受了這麼重傷,這婚,大概沒結成吧?」有人半開玩笑地說。

方天保彎腰看了我的生殖器,又跑到韓家母驢的腚後,掀起尾巴瞅瞅,肯定地說:

「結成了,我敢擔保,老韓家就等着養小驢駒吧。」

「老韓,你送兩升黑豆到我家,給我家黑驢補補身子。」藍臉一本正經地說。

「呸!做夢!」老韓道。

那幾個埋伏在紅柳叢中的人提着土槍跑上來。他們腳步輕捷,動作詭秘,一看就知道不是地道的莊稼人。當頭的那個,五短身材,目光犀利。到了狼前,彎下腰,用槍筒子戳戳一匹狼的頭顱,又戳戳另一匹狼的肚子,驚訝又不無遺憾地說:

「就是這兩個東西,害得我們好苦!」

另一個持槍的人,對着眾人,大聲嚷叫着:

「這下好了,我們可以去交差了。」

「你們,大概沒見過這兩匹野物吧?這可不是野狗,這是兩匹大灰狼,平原地區比較少見,是從內蒙古草原那邊流竄過來的。這兩匹狼一路作案,見多識廣,狡猾詭詐,行為狠毒,流竄到本地一個多月,就毀了十幾匹大牲口,有馬,有牛,還有一匹駱駝,下一步,它們就該吃人了。縣裡知道了這事,怕引起百姓驚慌,秘密組織了打狼隊,分成六個小組,日夜巡邏、埋伏,這下好了。」又一個持槍的人,不無自負地對藍臉等人說。他用腳踢着死狼,罵道,「畜生,想不到你們也有今天!」

那個領頭的打狼人,對準狼頭,開了一槍。一道火光,把狼吞沒。火光閃過是白煙,從槍口溢出。狼的腦袋粉碎,像西門鬧的腦袋一樣,白白紅紅地塗抹在卵石上。

另一個打狼人,心領神會地微笑着,端起槍,瞄準另一匹狼的肚子開了一槍。狼腹上被轟開一個拳頭大的洞口,許多骯髒的東西濺出來。

他們的行為,讓藍臉等人目瞪口呆,繼而面面相覷。良久,硝煙散盡,水流聲清脆悅耳,一群麻雀,少說也有三百隻,從遠方飛來,起起伏伏,如一團褐雲,然後齊刷刷地降落在一叢紅柳上,柳枝為之彎曲如弓,仿佛累累的果實。麻雀齊聲噪叫,一片沙梁因之有了活氣。一縷遊絲般的聲音,從迎春口裡吐出:

「你們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打兩匹死狼?」

「他媽的,你們想搶功勞嗎?」藍臉怒吼着,「狼是我家的驢踢死的,不是你們打死的。」

為首的打獵人,從衣袋裡摸出兩張嶄新的鈔票,一張插在我的轡頭上,往旁邊走幾步,把另一張鈔票,插在花花的轡頭上。

「你想用錢堵住我們的嘴嗎?」藍臉氣呼呼地說,「這是不可能的。」

「拿走你的錢,」韓鐵匠堅定地說,「狼是我們的驢踢死的,我們要把它拖回去。」

打獵人冷笑着,說:

「二位兄弟,睜隻眼閉隻眼,大家都方便。你們即便說破嘴唇,也沒人相信你們的驢能踢死狼。而且,明擺着的證據是,一匹狼的天靈蓋被土槍打碎,一匹狼的肚子被土槍射穿。」

「我們的驢身上有被狼廝咬的傷,血跡斑斑。」藍臉大叫着。

「你們的驢身上確實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誰也不會不相信這是被狼咬的,那麼,」獵頭冷笑着,說,「這正好證明了這樣一個場面:在兩頭驢被兩匹狼廝咬得血跡斑斑的危險時刻,打狼隊第六小組的三個隊員及時趕到。他們不顧危險衝上前去,與狼展開了生死搏鬥,組長喬飛鵬,猛撲到公狼面前,對準狼頭開了一槍,槍響後,半個狼頭被打飛。隊員柳勇,對準另外一匹狼開了一槍。不好,竟是啞火,因為我們整夜在柳叢中埋伏,使火藥受了潮濕。那頭惡狼,咧開幾乎延伸到兩耳的大嘴,齜出雪白的牙齒,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獰笑,對着柳勇撲來。柳勇就地一滾,躲過了惡狼的第一撲,但他的腳後跟被一塊石頭磕絆,使他仰天跌倒在沙灘上,惡狼騰起身體,拖着蒼黃的尾巴,猶如一股黃煙,直對柳勇撲去。在這危急時刻,說時遲,那時快,捕狼隊中年紀最小的隊員呂小坡,瞄準狼頭開了一槍——因為狼是運動目標,擊中的正是狼腹——狼從空中跌落,在地上翻滾,腸子流出來,拖出好長,其狀悽慘,雖是兇殘野獸,也讓我們心中不忍。這時,重新裝填了槍藥的柳勇,對着滿地翻滾的狼補了一槍。因為距離較遠,彈藥出膛呈掃帚狀,狼中彈多處,伸伸腿,終於死停了。」

在捕狼小組長喬飛鵬的語言指點下,隊員柳勇退出三五步遠,托起土槍,對準那匹被洞穿腹部的狼開了槍。幾十顆鐵砂子,均勻地打在狼身上,在狼的皮毛上留下了一片焦煳的洞眼。

「怎麼樣啊?」喬飛鵬得意地笑着,問,「你們覺得,是我的故事讓人信服呢還是你們的故事令人信服?」喬往槍筒里裝着藥說,「你們儘管人多,但也不要動搶狼的念頭。打獵的行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當一匹獵物因為大家同時開槍而發生爭執時,那獵物體內留有誰家的彈頭,獵物就歸誰家所有。還有一條規定,那就是,如有人搶奪別人的獵物,獵人可以對掠奪者開槍,以維護自身尊嚴。」

「他媽的,你是個強盜。」藍臉說,「你夜裡會做噩夢的,強取豪奪,你會遭報應的。」

獵頭喬飛鵬笑着說:「輪迴報應,那是騙老太太的鬼話,我不信這個。不過,咱們畢竟有幾分緣分,如果你們願意用你們的驢幫我們把狼馱到縣城去交差,縣長會送給你們一份厚禮,我也會再送你們每人一瓶好酒。」

我沒容他再囉嗦下去,張大嘴,齜出板牙,對着他那顆扁平的腦袋。他匆忙躲閃,反應夠快,頭脫了,但肩膀還在我嘴下,強盜,讓你知道驢的厲害。你們只知道生有利爪和利齒的貓科和犬科動物才會殺生食肉,而我們奇蹄目的驢子只配吃草吞糠,你們是形式主義、教條主義、本本主義、經驗主義,今天,我要讓你知道一條真理:驢子急了也咬人!

我咬住獵頭的肩膀,猛地昂起頭,左右甩動,我感到一團酸臭黏膩的東西,已然留在了我的嘴裡,而那詭計多端、巧舌如簧的傢伙,肩膀殘缺、流血,萎在地上,昏厥過去。

他當然可以對縣長說,肩膀上的皮肉,是在與野狼搏鬥的過程中,被野狼咬掉的。他也可以說,在野狼咬住他的肩膀時,他一口咬住了狼的腦門,至於怎樣在狼的身體上做手腳,那就隨他們的便吧。

主人們見事不好,趕着我們匆匆離開,將狼屍與捕狼人留在了沙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