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第三卷 二、巴黎鳥瞰 · 3 線上閱讀

大學城呈現於我們眼前的是一個整體。從頭到尾都是統一的完整的整體。那無數屋頂,厚實,有稜有角,密集,差不多都是由同一幾何因素構成的,俯視過去,呈現出同一質料結晶而成的樣子。任意切割的街道好像並沒有把這整個一團房屋切成不太相等的一塊塊。四十二所學院相當均勻地散布,到處都是;這些美麗建築物的形式多樣的有趣屋頂,與它們所凌駕的普通屋頂都是同一種藝術的產物,歸根到底,它們只是同一種幾何圖形的平方或立方乘積罷了。因此,這些形形色色的屋頂只是使得整體多樣化,並沒有擾亂整體,只是使得整體愈益完整,並沒有形成多餘的負擔。幾何學,正是一種和聲學。這裡,那裡,還有一些漂亮府邸,以其壯麗的形象,高踞於左岸那些可以入畫的房屋頂樓之上:它們是奈維爾公館、羅馬公館、蘭斯公館(這三所如今已不存在),還有克呂尼府邸,它今天仍然存在,建築藝術家因而大感快慰,然而,幾年前有人愚蠢地把它的塔樓砍去了。在克呂尼附近,那座有好幾道美麗的圓頂拱門的羅馬式宮殿就是朱利安所建造的公共澡堂。還有許多寺院,其美麗更為虔誠,其壯麗更為肅穆,然而美麗、壯麗都不亞於府邸。首先引人注目的,是那有三座鐘樓的貝爾納修道院;是聖日內維埃芙修道院,今天只存在它的方形塔,使我們對毀掉的部分不勝惋惜;是索爾朋,它既是學校,又是修院(54),其建築只剩下佳妙無比的中堂和聖馬太教派的四邊形美麗修院;是它旁邊的聖伯諾瓦修院,在這個院牆裡面,就在本書出版第七版和第八版之間,人們草草建造了一所戲院;是結繩派修道院,它那三座巨大山牆彼此相連;是奧古斯都教派修道院,它那優美的尖塔像是城牆垛子,在巴黎這一岸,從西數起位於第二(頭一個雉堞是納勒塔)。各學院實際上是修道院和人世之間的中間環節,它們在府邸和寺院這一建築系列裡面位於其中,嚴峻而又優雅,其雕塑不像宮殿那樣虛飄,建築風格不像修院那樣刻板。峨特藝術在這些建築中恰到好處地在華麗和樸實之間保持了平衡,然而不幸,這樣的文物現在幾乎已經蕩然無存。教堂在大學城裡為數甚多,一個個都很壯觀,從聖朱利安時代的開闊穹隆直至聖塞維蘭時代的尖拱式樣,建築藝術各個時期的風格,也是應有盡有。這類教堂高踞一切之上。它們仿佛在這許許多多和諧音調之中又增添了一種和聲;它們隨時突破山牆的繁複重疊形象,展示出筆立尖箭、透空鐘樓、針尖突入雲霄的式樣,其實,這種針尖線條也無非是屋頂銳角的出色的誇張表現。

(54)索爾朋,最早是神學院。

大學城坐落在丘陵地帶。東南角的聖日內維埃芙山形成巨大的圓形突起。很值得從聖母院上俯瞰:那麼許多狹窄曲折的街道(今天是「拉丁區」)和大片房屋從這座山頂向四面八方散布,雜亂無章地、幾乎筆直地從山坡俯衝下去,直至河邊,有的好像要跌倒,有的好像要重新爬起來,但都似乎互相制約。無數黑點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在馬路上彼此擦肩而過,看下去似乎在攪動一切。這是從遠方高處所見的人群。

這無數屋頂、尖塔、起伏不定的建築物,以一種古怪的形式,摺疊着、扭曲着、斷裂着大學城的外廓。從它們的空隙中隱隱約約間或可見一大段長着青苔的院牆、一座粗壯的圓塔、堡壘似的有雉堞的城門——那是菲利浦-奧古斯都修道院。再過去是一片片青蔥的草地,再過去是逐漸向遠方逸去的道路,沿途仍然殘留着一些近郊房屋,越遠越稀少。這些城關村鎮有一些還是相當大的。首先是從小塔開始的聖維克多鎮,它的單券橋樑架在畢埃夫爾河上,它的教堂里可以看到胖子路易(55)的墓誌銘(epitaphium Ludovici Grossi),還可以看到它那教堂的八角尖頂,以及尖頂旁四座十一世紀的小鐘樓(現在在那兒還可以看到有這樣的一座教堂沒有拆毀)。其次是聖馬索鎮,當時已經有三座教堂和一所修道院。然後,左側越過戈勃蘭家(56)的水磨和它那四堵白牆,就到了聖雅各鎮和它那十字路口的雕刻的美麗十字架;還有上步廊的聖雅各教堂,當時是峨特式尖頂的美麗建築物,還有聖瑪格洛瓦那座十四世紀的美麗教堂,拿破崙曾把它的中堂改充草料場;還有田園聖母院,裡面有拜占庭式的鑲嵌圖案。最後,視線越過田野里的夏特婁修道院,它是與司法宮同時代的美麗建築物,它那幾座分隔成塊的小花園;又越過少有人跡的伏維爾廢墟,向西眺望,可以看見聖日耳曼-德-普瑞的三座羅曼式尖頂。聖日耳曼鎮這時已經是一個大市鎮,有近二十條街道。聖絮皮斯修道院的尖頂鐘樓在市鎮的一角。就在旁邊,可以看見聖日耳曼集市的四邊形圍牆,今日仍然是市場;然後是副主教恥辱柱,這是一座漂亮的小圓塔,頂上是很好看的鉛制圓錐體。瓦廠還在遠處,爐街通至公用爐(57),磨坊在街道盡頭的土丘上;還有麻風病院那座不易看見的孤零零的簡陋房子。不過,這裡特別引人注目,叫人長久凝視的,還是教堂(58)本身。這座教堂形象威嚴;它是一座教堂,也像一座領主府邸,巴黎的歷任主教都以在此住宿一夜為榮;它那齋堂,建築師把它造得特別有氣派,也很美觀,齋堂的花瓣格子窗就像是主教堂里的;它那奉祀聖處女的雅致小教堂;它那龐大的宿舍;一座座寬闊的花園,柵欄,吊橋,還有,看來切入了四周青蔥草地的有牆垛子的圍牆;一座座庭院裡常有武士的甲冑與金光燦爛的主教肩衣交互輝映,——這一切都圍繞着那三座牢固坐落在峨特式東圓室上的開闊穹隆式高尖塔,構成了一片壯麗的遠景。

(55)胖子路易,即路易六世(1081—1137),1108至1137年為法國國王。

(56)著名的染坊主家族。

(57)居民向領主交納租金之後,可以使用這種爐灶烤麵包等等。

(58)指聖日耳曼-德-普瑞教堂。

長久眺望大學城之後,你再轉向右岸,遠望外城,景象突然改變了特色。外城雖然實際上比大學城大得多,但格調不怎麼統一。第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劃分為若干大塊,彼此奇特地不一樣。首先,東邊,外城的那一部分今天仍然以卡穆洛惹納(59)把愷撒誘入的那片沼澤命名。當時那裡有許多宮殿。這一大片房屋直抵河邊。四座府邸幾乎互相連結:儒伊府邸、桑斯府邸、巴爾博府邸和王后行宮,它們的石板屋頂間插着尖削的角樓,倒映在塞納河中。這四座大廈坐落在諾南迪埃街和塞勒斯坦教堂之間,而教堂的尖頂襯托得這四座府邸山牆和圍牆雉堞的輪廓愈顯優美。這四座豪華大廈的前面雖然有若干發綠的陋屋瀕臨水邊,仍然遮擋不住大廈正面的美麗邊角、石頭窗框的方形寬闊窗戶、擠滿塑像的尖拱門廊、輪廓總是那樣分明的高牆,遮擋不住建築藝術上這一切美妙奇想。正是由於這種種奇想,峨特藝術運用於每座建築,都仿佛以新奇的組合重新裝飾了建築物。這四座大廈的背後是那奇蹟似的聖波耳行宮的圍牆,它向四面八方伸展,廣闊無比,形式多樣,時而像一座城堡的牆垣斷裂、有着樹籬和垛子,時而像一座聖布魯諾修女院的院牆為大樹掩映。法國國王在這裡有足夠寬敞的地方,可以豪華地留宿二十二位與王儲和布爾戈尼公爵品位相埒的王侯,連同他們的僕役和隨從,外加大領主們;皇帝來觀光巴黎時也曾在這裡駐蹕;此外,社會名流們在這座行宮裡也各有專用的居停之所。這裡得說明一下:每位王爺的住處最低不少於十一間房子,從出巡排練場直至祈禱室,還不算上一道道走廊、一間間浴室、若干爐灶房,以及每套房間必備的其他「備用空地」,更不用談國王的每位客人的專用花園;也不算上大大小小的廚房、地窖、膳食調配室、家屬公共食堂;還有若干家禽飼養場,附設二十二所通用實驗室,實驗的項目包括燒烤研究以及飲料研究;無數種遊戲:木槌球(60)、手網球(61)、鐵環球(62),等等;飛禽大棚,養魚池,馴馬場,馬廄,牛羊圈;若干圖書室,兵器室和鐵工場。當時的行宮、盧浮式宮殿——聖波耳別莊,就是這個樣子的。它是城中之城。

(59)卡穆洛惹納,高盧人的首領,卒於公元前51年,曾抵擋羅馬軍隊的進攻,把愷撒的大將及其部隊誘入沼澤。

(60)木槌球戲,以彈性柄的木槌擊球的遊戲。

(61)手網球,網球的前身,最初不用球拍,用手擊球過網。

(62)鐵環球,把球扔入鐵環為勝,可說是今日籃球的原始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