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第二卷 二、河灘廣場 線上閱讀

河灘廣場昔日的規模如今只是依稀可見(10)。所剩無非是廣場北角上的那座美麗的小鐘樓,就是它,今天也遭到可恥的灰泥塗抹,它那雕塑裝飾的生動線條已經面目全非,也許不久也將不見蹤影,全被不斷增添的新房屋淹沒,而巴黎所有古老建築物也將迅速被吞噬。

(10)雨果這裡說的是19世紀30年代的情景,今日連這個廣場本身也不存在了。

誰要是從河灘廣場上經過,都會像我們一樣,每次都會滿懷憐憫和同情,瞥一瞥那座夾在路易十五時代兩幢不成名堂的房屋之間被扼殺的可憐的鐘樓。我們可以很容易想象出它原來所屬整個建築群的原貌,從而恢復十五世紀峨特風格古老廣場的全景。

那時的廣場也像今天一樣,呈不規則四邊形,一邊是河岸,三邊是許多高大狹窄而且陰暗的房屋。白天,可以觀賞那些建築物的多種多樣風格。它們都是以石頭或木頭雕塑而成,完整地呈現出中世紀家宅建築的種種風貌,從十五世紀可以上溯到十一世紀,從已經開始取代尖拱窗戶的窗框窗戶,直至更早時候被尖拱窗戶代替的羅曼式開闊穹隆;而這種穹隆式窗戶,在廣場憑臨塞納河的角上,挨近鞣革工場街那邊,羅朗塔樓那古老房屋裡,在尖拱窗戶的樓下,在二樓仍然盤踞着。夜裡,這一大堆房屋只見屋頂參差不齊的黑影,環繞着廣場展開它們的鋸齒般銳利邊線。因為,往昔城池與現今城池的根本差異之一就在於:今天的各城,朝着空場子和街道的是房屋的門臉兒,而以往是房屋的山牆。二百年來,房屋都轉了個方向。

廣場東邊的中央矗立着一棟式樣混雜的笨重建築,由彼此重疊的三開臉組成。它先後稱作三個名字,說明了它的沿革、用途和建築風格:「嗣君屋」,因為查理五世為王儲時在此居住;「商人屋」,因為曾經充作市政廳;「柱屋」(domus ad piloria),因為它整個的四層樓由粗大柱子支撐着。巴黎這樣的好城市所需的一切,這裡面一應俱全:有一座小教堂,可以祈禱上帝;一大間廳堂,可以接見、或者必要時嚴詞駁斥國王派來的人;在閣樓上有一間兵器庫,裝滿了槍炮。因為巴黎市民懂得:不管什麼情況一概祈禱和上訴是不足以保衛巴黎市民權(11)的,他們在市政廳頂層倉庫里常年儲備着生了鏽的某種精良弩炮。

(11)市民權,是中世紀新興市民為保衛自己城市的權利對抗王權而爭取得到的。這座建築當時又稱「商人屋」也說明這個權利的性質。

早在當時,河灘就是景象淒涼的,今天仍然如此,因為它至今還在人們心中喚醒悲慘的回憶,也由於多明各·博卡多建造的那棟陰森森的市政廳代替了柱屋。應該說,廣場中央碎石路面上一座絞刑台和一座恥辱柱——當時人們稱為「公道台」和「梯子」——長年累月並肩聳立,作用也很不小,迫使人們不忍卒睹,不忍觀看這陰風慘慘的廣場:曾有多少歡蹦亂跳的人在這裡斷送了性命,五十年後也正是在這裡產生了所謂「聖伐利埃(12)熱」這一斷頭台恐怖症——一切病症中最可怕的,因為它不是來自上帝,而是來自人。

(12)聖伐利埃為查理八世的將領,對意大利征戰導致法國人大批死亡。這種熱病亦即災難的意思。

順帶得說一句,想來令人欣慰的是:三百年前死刑還在這裡猖獗,到處是鐵碾(13)、石制絞刑台、深陷在路面上常年擱置在那兒的各式各樣刑具,堵塞了河灘、菜市場、嗣君廣場、特臘瓦十字教堂、豬市、陰森可怖的鷹山、什長柵欄、貓廣場、聖德尼門、香頗、博岱門、聖雅各門,還不算上無數府尹、主教、主教堂神父、住持、修院院長在此伏法的那些「梯子」,還不算上塞納河中的溺刑(14)場;令人欣慰的是:如今,死亡的甲冑已經片片墜落,美不勝收的酷刑、各種異想天開的刑罰不復存在,每五年必須在大堡重換一張皮革床架(15)的酷刑皆已取締,今天,這一封建社會古老霸王,即河灘廣場,幾近完全被逐出我們的法律、我們的城市,一部又一部法典加以驅逐,一處又一處地方把它趕走,在我們廣闊的巴黎現在只剩下河灘廣場上可恥一角里一座可憐的斷頭台,偷偷摸摸,局促不安,滿面羞愧地站在那裡,仿佛總在提心弔膽,生怕做壞事給人當場逮住,因為它向來幹完了卑鄙勾當就溜掉!

(13)碾刑是中世紀的一種酷刑,先把犯人剁去四肢,然後縛在鐵碾子上碾成肉醬。

(14)另一種中古酷刑,犯小罪者甚至也處此刑:綁上重物扔入河中,或溺斃,或重新拖出來。

(15)受鞭笞等等時犯人被縛在皮革制的床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