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慢與偏見:第三卷 第六章 線上閱讀

第二天早晨,大家都指望會收到貝內特先生的來信,但是等到郵差來了,卻沒帶來他的片紙隻字。家裡人知道他一向拖拖拉拉,懶得寫信,不過在這種時候,還是期望他會勤勉一些。怎奈不見來信,大家只得斷定,他沒有好消息可以報告,但即便如此,她們也希望能有個確信。加德納先生也只想等他來信後再動身。

加德納先生去了以後,大家覺得至少可以隨時了解事態的發展。臨別的時候,他答應勸說貝內特先生儘快回到朗伯恩,做姐姐的聽了大為釋然,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丈夫不會在決鬥中喪生。

加德納太太還要和孩子們在赫特福德再待幾天,因為她覺得,她待在這裡或許能幫幫外甥女們的忙。她幫助她們侍奉貝內特太太,等她們閒下來的時候,又可以安慰安慰她們。姨媽也屢次三番地來看望她們,而且用她的話說,都是為了給她們解解悶,打打氣,不過每次來都要報告一點威克姆驕奢淫逸的新事例,每次走後總讓她們比她沒來之前更加沮喪。

三個月之前,威克姆幾乎被人們捧上了天,三個月之後,仿佛全梅里頓的人都在詆毀他。大家都說他在當地每個商人那裡都欠了一筆債,還給他加上了勾引婦女的罪名,說他偷香竊玉殃及了每個商人家。人人都說他是天下最邪惡的青年;人人都發覺到,自己向來就不相信他那副偽善的面孔。伊麗莎白雖然對這些話只是半信半疑,但她早就認為妹妹會毀在他手裡,現在更是深信不疑了。就連更不大相信那些話的簡,也幾乎感到絕望了,因為時到如今,即使他們兩人真到了蘇格蘭(她從未對此完全失去信心),現在也應該有消息了。

加德納先生是星期日離開朗伯恩的。他太太於星期二接到他的一封信。信上說,他一到城裡就找到了姐夫,勸說他來到了格雷斯丘奇街。又說他沒到達倫敦之前,貝內特先生曾經去過埃普瑟姆和克拉帕姆,可惜沒有打聽到令人滿意的消息。還說他決定到城裡各大旅館去打聽一下,因為貝內特先生認為,他們兩人一到倫敦,可能先住旅館,然後再找房子。加德納先生並不指望這樣做會有什麼成效,但是姐夫既然如此熱衷,他也有心助他一臂之力。他還說,貝內特先生眼下全然不想離開倫敦,他答應不久再寫信來,信上還有這樣一段附言:

我已寫信給福斯特上校,請他儘可能向威克姆在民兵團的一些好友打聽一下,看他是否有什麼親友知道他躲在城裡哪個區域。如果能找到這樣一個人,獲得一點這樣的線索,那將是至關重要的。我們眼下心裡一點沒譜。也許福斯特上校會盡力找到他們的下落。但仔細一想,也許莉齊比誰都了解情況,能告訴我們他還有些什麼親友。

伊麗莎白心裡明白她怎麼會受到這樣的推崇,可惜她擔當不起這樣的恭維,根本提供不出什麼令人滿意的消息。

她從沒聽說威克姆除了父母之外還有什麼親友,況且他父母都已去世多年。不過,某郡民兵團的某些朋友可能提供點情況,她雖說對此並不抱有多大希望,但是覺得打聽一下也無妨。

朗伯恩一家人每天都在焦慮中度過,但是最焦灼的還是等待郵差的那段時間。大家每天早晨所企盼的頭一件大事,就是等着來信。信里消息不管是好是壞,大家都要互相轉告,而且期待第二天會有更重要的消息傳來。

誰想還沒收到加德納先生的第二封來信,卻先接到另外一個人的一封信,那是柯林斯先生寫給她們父親的。簡事先受到囑託,父親外出期間由她代為拆閱一切信件,因此她便遵囑讀信。伊麗莎白知道柯林斯淨寫些稀奇古怪的信,於是便挨在姐姐身旁一起拜讀。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先生:

昨接赫特福德來信,獲悉先生憂心慘切,在下看在自身名分和彼此戚誼的情分,謹向先生聊申悼惜之意。乞請先生放心,在下與內人對先生與尊府老少深表同情。此次不幸起因於永無清洗之恥辱,實在令人痛心疾首。先生遭此大難,定感憂心如煎,在下唯有多方開解,始可聊寬尊懷。早知如此,令嬡不如早夭為幸。據內人夏洛特所言,令嬡此次恣意妄為,實系平日過分縱容所致,此乃尤為可悲。然在下以為,先生與令閫堪可自慰的是,令嬡本身天性惡劣,否則小小年紀決不會鑄成這般大錯。儘管如此,先生與令閫實在令人可悲,對此豈但內人頗有同感,凱瑟琳夫人及其千金小姐獲悉後,亦引起共鳴。多蒙夫人小姐與愚見不謀而合,認為令嬡此次失足勢必殃及其姐氏終生幸福:恰如凱瑟琳夫人所言,誰敢再與這般家庭攀親?考慮至此,不禁憶起去年十一月間一件事,倍感慶幸,否則在下勢必自取其辱,不勝哀傷。敬祈先生善自寬慰,捨棄父女情長,任其自我作踐,自食其果。

您的……

加德納先生直等接到福斯特上校的答覆,才寫來第二封信,而且信里沒有報告一點喜訊。誰也不知道威克姆是否還有什麼親戚跟他來往,不過他確實沒有至親在世。他以前交遊甚廣,但自從進了民兵團之後,看來與朋友們全都疏遠了,因此找不出一個人可以提供點他的消息。他手頭十分拮据,又怕讓莉迪亞的親友發現真情,於是便竭力想要加以隱瞞,因為最近剛剛披露出來,他臨走時拖欠了一大筆賭債。福斯特上校認為,他需要一千多鎊才能清還他在布賴頓的欠債。他在布賴頓雖然負債纍纍,但是賭債則更加可觀。加德納先生並不打算向朗伯恩一家隱匿這些情況。簡聽得大為驚駭。「一個賭棍!」她大聲叫道,「真是出乎意料。我想也沒想到。」

加德納先生信上還說,她們的父親明天(星期六)便可回到家裡。原來他們兩人再三努力,毫無結果,貝內特先生給搞得垂頭喪氣,只好答應內弟的要求,立即回家,而讓內弟留在那裡相機行事,繼續查尋。女兒們本以為母親生怕父親會被人打死,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顯得十分高興,誰知並非如此。

「什麼,他還沒找到可憐的莉迪亞,就要回來了?」她嚷道,「他沒找到他們之前,當然不該離開倫敦。他一走,誰去跟威克姆決鬥,逼着他和莉迪亞結婚?」

這時加德納太太也提出想要回家了,於是大家商定,就在貝內特先生離開倫敦的同一天,她帶着孩子們啟程回倫敦。馬車把他們送到旅途的第一站,然後把主人接回朗伯恩。

加德納太太臨走時,對伊麗莎白和她德比郡那位朋友的事,還是感到困惑不解。其實,從當初在德比郡的時候起,她就一直為之茫然。外甥女從未主動在舅父母面前提起過他的名字。舅媽原指望回來後會收到那位先生的來信,結果化為泡影。伊麗莎白回家後,一直沒有收到從彭伯利寄來的信。

眼下家裡出了這種不幸,伊麗莎白縱使情緒低落,也就情有可原,用不着去另找藉口。因此,任憑外甥女再怎麼消沉,舅媽也猜不出個名堂。不過,伊麗莎白這時倒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假若她不認識達西,莉迪亞這件醜事也許會叫她好受一些,也許會使她減少幾個不眠之夜。

貝內特先生回到家裡,仍然擺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像往常一樣少言寡語,絕口不提他這次為之奔走的那件事,女兒們也是過了好久才敢提起。

直到下午,他跟女兒們一道喝茶的時候,伊麗莎白才敢貿然談起這件事,她先是簡單地表示說,父親這次一定吃了不少苦,真叫她感到難過,只聽父親回答說:「這話就別提啦。除了我之外,還有誰應該受罪呢?事情是我一手造成的,當然應該由我來承受。」

「你不必過分苛責自己。」伊麗莎白應道。

「你完全有理由這樣告誡我。人的本性就是喜歡自責嘛!不,莉齊,我這輩子還從沒自責過,這次就讓我體驗一下我有多大的過失。我倒不怕憂鬱成疾。事情很快就會過去的。」

「你認為他們在倫敦嗎?」

「是的。他們搞得這麼隱蔽,還能躲在什麼地方呢?」

「而且莉迪亞總想去倫敦。」基蒂添加了一句。

「那她這下該得意啦,」父親冷冷地說,「她或許要在那裡住上一陣子呢。」

沉默了片刻之後,他又接着說道:「莉齊,你五月份那樣勸我是有道理的,我一點也不怨你。從眼下這件事看來,你還真有遠見卓識呢。」

這時貝內特小姐過來給母親端茶,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還真會擺架子呢,」他大聲叫道,「這也不無好處,倒為不幸增添了幾分風雅!我哪天也要效仿此法,坐在書房裡,頭戴睡帽,身穿晨衣,儘量找人麻煩。要不就等基蒂私奔了以後再說。」

「我可不會私奔,爸爸,」基蒂氣惱地說,「我要是去布賴頓,一定比莉迪亞規矩。」

「你去布賴頓!即使給我五十鎊,就連伊斯特本那麼近的地方,我也不敢放你去!算啦,基蒂,我至少學得謹慎了,你會嘗到我的厲害的。今後哪個軍官也休想再進我的家門,甚至休想從我們村里走過。絕不允許你再去參加舞會,除非你和哪位姐姐跳跳。也不允許你走出家門,除非你能證明,你每天能在家裡規規矩矩地待上十分鐘。」

基蒂把這些威嚇看得很認真,不由得哭了起來。

「好啦,好啦,」貝內特先生說,「不要傷心啦,假如你今後十年能做個乖孩子,等十年期滿的時候,我帶你去看閱兵式。」